吴敬琏:实现合意的新常态要靠改革(上)

来源: 发布时间:2015-01-15 浏览量:14

来源:新金融

【内容提要】中国经济增长三十多年的旧常态以高投资驱动的高增长为特点,然而支撑该模式的劳动力、投资、效率等因素开始减退,因而已经变得不可持续。未来中国经济将不可避免地从高速增长转入中高速甚至中速增长。对这种必然发生的减速只能适应,不应再试图用强刺激拉动GDP 的数量增长,而应当着力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也就是说,要优化结构、提高效率,防止减速过快,并使民众能够在中高速或中速增长中得到更多的实惠。为此,要靠全面地推进改革,而且也只有通过改革才能提高经济增长质量和效率,使经济进入希望达到的新常态。

【关键词】 中国经济;新常态;深化改革

【中图分类号】F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770(2015)01-07-04

一、旧常态已经难以为继

直到本世纪初期,用高投资支撑高增长的旧常态已经维持了三十多年,现在这种旧常态不能维持,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实际上,中国经济的增长率从2010 年第三季度就开始逐步下行。2009 年实施4 万亿投资和10 万亿的强刺激以后,G D P 增长曾经维持过三个季度10% 以上的增长率,然后就进入了下行的通道。从2010 年第二季度的10.3% 一直降到了2014 年第三季度的7.3%。其间虽然有好几次宏观调控的刺激动作,但都只支持了G D P 增长率的短暂回升,而且刺激时效越来越短。

从2014 年第二季度起又有了一轮新的刺激动作(尽管力度上是否属于“微刺激”存有争议),实际上只将第二季度的增长率提高了0.1 个百分点,接着又下来了。10 月到11 月,又开始了一轮投资上的扩张,但是这次的收效更小。

这说明G D P 增长速度的下降是许多客观因素所决定的,而且这些因素都不是短期的因素。这就表明,中国经济增长率下行不属于周期波动性质,而是趋势性的。

那么,是什么因素决定了经济增长率从“高速增长”逐渐下行?我认为,讨论“中长期增长的趋势”不能用现在通常运用的“三架马车”这种实际上是凯恩斯主义的短期分析框架,这在方法论上是错误的,而应该用“生产函数”的理论框架。是劳动力、资本、效率等增长驱动因素的变化,决定了增长的趋势。过去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是由这些因素支撑的。一是劳动。过去三十年的高速增长首先得到了人口红利(大量新增劳动力)的强劲支持。二是持续的大规模投资支撑了高速度的增长。三是效率(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支撑了经济增长。但是,这些基本因素本世纪以来发生了许多变化,使其不再能支持原来那样高的速度了,第一个因素,2002 年起就有学者提出“刘易斯拐点”的出现,新增劳动力或者叫做人口红利逐步缩减以致消失。

第二个因素:投资。第一个“五年计划”以来,中国一直仿效苏联,主要靠投资支撑G D P 的高速度增长。最初对这种增长方式不可持续作出分析的是马克思。他在《资本论》里详细分析了当时资本主义国家投资率不断提高的增长模式,并且指出这必然引起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这种增长方式的一个重要后果是在产能不断增加的同时消费率下降,最终需求不足导致产能过剩的经济危机。沿着这条道路用高投资支撑高速增长,已使我国在大多数产业部门出现了产能过剩现象。与此同时,由于投资大量增加而投资效率下降和投资回报减少,使得国家资产负债表的杠杆率(负债率)迅速提高,出现了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危险,这就是说,不能继续用大规模投资去支撑高速经济增长了。

第三个因素:经济效率。中国经济的效率在改革开放以后,比起改革开放以前有一定程度的提高。主要有以下原因:一是改革促进了经济结构的变化。在市场开放以后,大量过去在农村低效使用的资源,劳动力和土地转入城市,得到了较高效率的利用。但是随着城市化进入中后期,这方面的变化正在减慢。二是开放促进了技术进步。原来我们国家的技术水平跟发达国家有很大的差距,开放以后就可以引进外国设备和技术,很快地提高我国产业的技术水平。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革,我国的一般生产技术水平很快就和发达国家接近。这样,就不可能再用简单引进的办法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

由于以上因素的变化,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从本世纪初2003 年、2004 年以后出现了下降的趋势。

在支撑经济增长的驱动要素都发生下降的情况下,也出现了中国经济会不会陷入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的问题。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实质是:原来支撑经济增长的驱动力量开始衰退,如果找不到新的驱动力量,就可能停留在中等收入水平上,无法进入高收入的发展阶段。所以,我们面临着找到新的增长动力这一严峻任务。这个动力,就是技术创新和效率的提高。

二、要以平常心态来对待GDP 的减速

既然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转入“中速增长”的轨道是由各种客观因素所决定的,而不以人们的意愿为转移,所以,我们就只能用一个冷静的心态来对待它,就是说,不能急于去用“强刺激”的老办法把增长速度拉起来。

因为2009 年以来的经历已经告诉我们,用这样的办法去拉动经济增长,一方面,它的时效越来越短,经济学上所说的投资回报递减规律的作用已经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另一方面,用“强刺激”的办法大量地进行投资,就会使宏观经济中的风险积累,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状况变得越来越脆弱。

近年来,不论各级地方政府资产负债表的负债率,还是企业资产负债表的负债率,都增长得很快。如果频繁地采用刺激的办法,会使得我国资产负债表的状况越来越恶化,这蕴含着系统性风险。近年来,个别企业和个别地区偿债困难的事例多有发生,这还是比较容易处理的。但是如果出现系统性风险,经济就会出现剧烈波动。一些曾经有过长时期高速增长的东亚国家,比如日本,在爆发系统性危机以后,不但丧失了原来的优势,还造成了国民经济长期的低迷。这是中国必须竭力避免的。

要防止风险的积累和避免发生系统性危机需要做的是:第一,要停止没有回报的无效投资。资源是稀缺的,应该尽量放在有效的、能够有回报的地方,避免做无效投资。第二,对僵尸企业停止输血。第三,动用国有资本偿还社会保障资金欠账等政府的或有负债。三中全会决议明确规定要拨付一部分国有资本去充实社保基金,这对保持经济和社会稳定、建立社保体系和国有企业的改革都有好处。第四,对资不抵债的企业实施破产清盘或资产重组,以释放风险,化大震为小震,避免风险积累以至引起整个系统的震荡。第五,盘活“晒太阳”开发区等资产存量,降低相关资产负债表的杠杆率。

采取以上防止风险积累和释放现有风险的措施,再辅之以灵活有度的财政、货币等宏观经济政策,就有可能避免系统性风险。当某些地方出现资金链断裂或者可能引起系统性风险时,短期政策也是需要用的,但是全面的刺激政策不是一种好政策。

三、用平常的心态去对待,不等于说我们可以无所作为

如果不能够在GDP 总量减速的情况下去改善增长的质量,提高增长中效率的贡献,过去靠高速的数量扩张掩盖的各种经济和社会矛盾都会暴露出来,造成矛盾的激化。

具体的表现,一是造成减速过猛,甚至经济“失速”;二是如果在增长减速的情况下增长的质量下降,就会使人民的生活状况雪上加霜。

过去质量差、速度高的增长虽然能够部分弥补增长质量不高的不足,但是人民得到的实惠并不多。因为经济增长是靠大量投资的注入,结果,新增产值中有很大一部分又要重新投入再生产,否则就无法提供未来增长所需要的更多投资。如果在减速的情况下,能够提高增长的质量,提高增长中效率的贡献,即使增长的数量降低了,可是人民和整个经济所得到的实际好处却比原来还要多。我们看到,在一些国家,因为增长主要依靠效率的提高,所以,虽然只有4%、5% 的增长率,民众的日子却过得很好。我们也应该争取这样一种结果。

我们现在应该努力争取的,不是经济规模的数量扩张,而是经济增长质量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