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崛起的苏南“新集体经济”形式,成为江苏农村集体经济改革的最大亮点。“新集体经济”普遍具有产权清晰､政经分开､定位准确､公平分配､管理民主等鲜明特征,体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时代风貌,它更能体现出市场经济条件下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
第一,产权清晰。过去苏南模式中的乡镇集体企业,产权属关系由乡镇政府代理,在法律上归属虽然清晰,但是产权关系模糊的程度与国有企业相比,本质上并没有根本的区别,所以过去人们把乡镇集体企业称之为“二国营经济”。现在的苏南新集体经济,经过了股份合作制的改革,通过清产核资､股权界定和量化,将集体经营性净资产量化到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中的每一位,因此较好地解决了激励约束问题。目前,江阴市241个行政村中,组建了村级集体经济股份合作社159家,净资产从组建时的55.8亿元增加到2013年的88.8亿元。
第二,政经分开。过去苏南模式中的乡镇集体企业,乡镇政府是其主体,属于典型的“干部型经济”。表现为除了领导成员和职能上的混合､合一外,其企业性质的支出与村镇内的公共社会服务支出不分,使企业看起来既像竞争性组织,也像基层政府机构。现在的苏南新集体经济,已经开始试点“政经分开”,明晰公共财政和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在农村公共服务､社会管理支出上的责任,这些资金支出绝大部分都由公共财政负担。村委会和农村合作经济组织的组成人员可交叉,但职能和账目分开。如从2015年7月开始,锡山区安镇街道14个农村经济合作组织与所在村村委会“分账管理”,村委会与股份合作企业完成了职能和支出上的切割,前者履行农村公共事务管理,后者则主要从事企业经营管理,两个机构两本账,互不搭界,防范政经合一中,村干部出现的各种腐败现象。
第三,定位准确。过去苏南模式中的乡镇集体经济,绝大多数都在竞争性领域活动。在国有企业一统天下的时代,它还具有一定的竞争优势。但是当其他地区民营企业迅速发展､外资企业纷纷进入的背景下,这种制度安排的劣势就暴露出来了。乡镇和行政村直接投资办厂,直接参与市场经营活动,企业实际上变成了无限责任公司。现在苏南的新集体经济,已把自己定位于专门从事具有一定垄断性的半公共产品的提供者角色,走的是市场风险小､收益较稳的经营路子,基本上退出了竞争性领域和产业,主要提供资本经营､资产租赁和承包经营等服务,具体产品就是为企业提供标准化厂房､商业广场,为外来打工者提供居住楼宇,建设商业用房等物业用于出租等等。显然,这些服务和产品具有竞争程度低､经营风险小､收益稳定的特点。
第四,公平分配。过去苏南模式中的乡镇集体经济,名义上是集体成员所有集体分配,但分配上的权力主要集中于乡镇政府,乡镇政府可以比较随意地调拨使用,集体成员内部的收入分配,并没有形成相应的制度和制衡关系,农民个人直接分享的好处并不多。现在苏南的新集体经济,主要实行按股分红和福利分配相结合,集体经济组织经营收益状况与成员的利益联系更加紧密,农民群众得到的实惠更多､更直接。如苏州市规定,村股份合作社每年获得的利润,按照公积金､公益金､社员分红三者3∶3∶4的比例进行分配,让社员直接受益。2013年,常熟市勤丰村集体经济给社员分红,每股1 200元,每户分红在4 000元到8 000元左右。苏州市吴中区木渎镇香溪社区户均分红超过4万元。
第五,民主管理。过去的村集体经济,讲起来是农民当家作主,实际上由少数干部控制。现在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一方面村民有股份,他们有权力关心集体资产的运行和处置；另一方面,由于每个村都建立了包括村民代表大会在内的各种决策机构,因此管理上较过去更加民主。太仓市每个村每年定期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讨论决定村内事务。江阴市长江村､常熟市天字村等股份合作社,完善议事､决策､分配､监督等制度,确定年初上交预算､年中检查､年底结算,并在社员代表大会上公布集体资产经营情况,接受社员监督､评议。苏南各市县也利用信息化手段,建立农村集体资金､资产､资源“三资”管理信息平台,并联通到村,加强集体资产的监管,减少违规和腐败行为的发生。
我国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农民居住以村庄形态存在､农民要走共同富裕道路,决定了我国需要发展新型集体经济。苏南农村的蓬勃生机与很多地方村庄凋敝､冷落形成强烈对比。从苏南实践看,发展“新集体经济”是一个重要的选择方向。
第一,“新集体经济”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我国农村所有制结构中集体经济与民营经济协调发展的重要方向。与苏南模式中的传统集体经济相比,“新集体经济”更符合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发展规律,与民营经济相互补充､相互依赖,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和广阔的发展空间。苏南众多的民营经济发达村,也往往是集体经济的强村。在这些村,集体经济基本上退出了市场竞争领域,转而定位于为民营企业提供不动产租赁服务；同时,民营企业则为集体经济提供收入来源,提供改进管理机制的竞争活力和动力。
第二,“新集体经济”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实现强村富民､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径和发展方向。集体经济的特征是民有民享,具有较强的救济､福利､保障功能,能够有效缩小农民之间的收入差距。苏南众多村庄随着集体经济的不断发展,强村发展和富民兴业实现了完美的有机统一。如苏州､无锡两市农民人均纯收入已经超过2万元,城乡居民收入之比缩小到1.9∶1,形成强村带富民的有效机制。2013年,苏州市持股农户比例超过96%,各类合作经济组织股金分红33.85亿元,其中社区股份合作社分红12亿多元。
第三,“新集体经济”是现阶段我国市场经济条件下,发展农村基础设施和提供农村公共服务的重要的选择方向。目前我国农村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还不能完全由公共财政来保障,而且这种情况可能还要维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正因为如此,我国一些集体经济欠发达的地区,村级组织“穷”得什么事也办不了。而在苏南“新集体经济”发展好的地方,农民收入､公共产品供给能力､农民幸福指数都较高。2012年,太仓市村级集体资金支出中,超过80%的部分用在了基本公共服务及福利性支出。永联村2013年1.25亿元收入中,用于村民福利性开支8 000万元,社区物业管理费支出700万元。苏南许多经济富裕村,村民集中居住社区的物业管理费大多是由村集体负担。
第四,“新集体经济”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实现农村能人治理､民主管理的发展方向。村级集体经济发展壮大,村集体才能有能力为村民办实事､办好事,解决农民切身利益问题,群众就拥护和支持。华西村､蒋巷村､长江村､永联村､梦兰村､山泉村等,都是集体经济发展的明星村,也几乎都有一个带头的能人,同时实施民主管理。建设新农村,既要靠能人,也必须靠民主,把经营管理企业的才能和村民自治制度运用到发展“新集体经济”中,依靠村民自治,实现“民主促民生”。
改革开放至今,苏南集体经济实现了从产业经营向物业经营,从分散经营到集中经营,从村内发展向村外发展,从资金增量向资产增量四大转变,走出了一条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江苏模式。这是我们在建设和完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过程中,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和总结的鲜活的实践案例。
应该指出的是,一些新的集体经济载体在涌现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值得进一步讨论和需要解决的问题。主要有:如何加强对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地方立法,解决其法人地位和由此带来的税赋负担问题?还有,目前苏南新集体经济主要从事的是与“房东经济”相关的产业服务,虽然这种产业选择在风险控制､收益率稳定等方面具有一定优越性,但应该看到,这是有一定的条件和背景的。主要是在过去发展开放型经济的三十年中,苏南有成为“世界工厂”或“世界制造中心”的趋势,由此吸引了大批外来务工人员聚集苏南本地,同时导致了对标准厂房和打工居住楼宇的巨量需求。随着苏南地区产业升级和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外移,这种产业形态的集体经济能不能持续地维持下去,是一个需要认真观察和解决的重大的现实问题。
注释：
① 参见:周应恒､耿献辉､朱占国､严斌剑,《推进苏南农村集体经济市场化改革的若干政策建议》,江苏省首批重点智库“金善宝农业现代化发展研究院”决策咨询报告,2015年。
②本部分内容写作,参考了2014年7月江苏省政府专题调研组的研究成果。该调研组由江苏省委常委､副省长徐鸣带队,成员有杨根平､诸纪录､祝保平､杨国嵘。2015年8月后,在江苏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王燕文的带领下,我们课题组十多人也调研了苏州､无锡两市的昆山､江阴等地,走访调研了若干个明星行政村,得到很多有启发的结论。
作者：南京大学，经济学院，南京，210093，刘志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