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柯灵的《巷》和戴望舒的《雨巷》,给我一种行走在诗巷画弄里的感觉。
我的老家也是坐落于江南的千年古镇,到处都有古色古香的小巷。在那样的小巷里独个儿行走,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生活在这千年的古镇,常常感受到的却只是现代的气息:望眼过去都是高楼;油盐酱醋在超市;熙熙攘攘的是新盖的农贸市场……唯有这小巷,两边是高耸的灰墙黛瓦,脚下的是经年的青石小道,古旧中透露着沧桑。在这样的小巷中一个人慢慢地走,会感觉千年的时光慢慢又流回来了。
轻轻地走,犹恐惊着了这千年的寂静。有了这寂静,这千年的江南小镇,才会流露出如古筝般清丽的韵味来。尤其是下了春雨,那黛瓦下的一墙金银花开得愈加朦胧,那黄的、白的花柱儿在烟雨中恰似含愁凝眉的仕女,幽幽地从千年的晨雾中走出来,带着一身清新,拂去行人心头所有的浮躁……脚下的青石板缝里,总会钻出一丛两丛的野草,绿绿的,怯生生的,沾着一颗两颗的晨露,让人心旷神怡。真好奇,在这样贫瘠的环境里,它们又是怎么能够活得这样从容自在?
两旁的屋舍形态各异。那高耸的马头墙总让人感叹,千年的岁月匆匆,这马头墙是否也会寂寞呢?门楣上的雕刻还有些印迹,那精美的绘画却早已漫漶成了一片苍白。我每一次走过都忍不住叹息,每一次又忍不住猜测,这上面原本该画着什么呢?是连年有余、五福临门,还是素雅明净的花卉虫鱼呢?那些浸润过太多岁月风雨的木门、铁门总是关闭着的多,还有太多的人在晨曦里酣睡。若此时有一扇门“吱呀”打开,不知出来的会是怎样一个人,是白发苍苍的老妪,还是时髦的妇女呢?更多时候,我希望它仍然这样闭着,留一个谜让我在这慢悠悠的行走中慢慢地猜,恰如嚼一颗味道厚重的橄榄。
鱼行弄、九曲弄、槐花弄,弯曲间有诗境;站弄、小庙弄、车都堂弄,苍凉里含典故;更有那数不清的唐家弄、陆家弄、朱家弄……它们是古镇的经络与血脉,延续着千年的传承,也孕育着古镇的辉煌。就看不足一米宽的车都堂弄吧,它曾经是明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车纯旧宅,当年也曾门前车马喧。而这毫不起眼的小庙弄里,走出的是我党早期杰出领导人王一飞。更不用说城湟河畔小弄里妇孺皆知的敕五堂了,现在的人都已经习惯叫它胡愈之故居,它是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胡愈之先生出生地,也是目前上虞境内规模最大的古民宅。这座走马楼式的建筑,占地三千多平方米,古朴端庄,方正严谨。追溯它的历史,最早可到宋朝大儒胡氏先祖胡安国坚持抗金复国后五辞敕封而得名,如今挂在楼前的匾额“敕五堂”还是乾隆年间状元、东阁大学士梁国治所题,书法厚重畅丽。
穿一段曲巷,走一程石弄,每每还能在旁边看到那条流经古镇的街河。它穿街而过,横贯全镇。溯流而上,它却是浙东古运河一支流。南宋状元王十朋曾这样描述浙东古运河:“堰限江河,津通漕输。航瓯舶闽,浮鄞达吴。浪桨风帆,千艘万舻。”曾经繁忙的航道带来的是小镇的繁荣,逐渐有了“画里古城”“浙东第一古镇”等美誉。然王朝更替,岁月流逝,街河又重归寂寞,余下最孤独的是那些斑驳的石桥。总长不到两千米的河上,却架设了十余座姿态各异的桥,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九狮桥。它始建于元代,为单孔石拱桥,跨径三丈有余,桥顶皆用青石板错缝平铺而成,历经八百多年风雨巍然屹立,堪称古镇守护神。从桥板的石缝里长出些许古藤,绿得深沉浓烈,蜿蜒倒垂而下,恰似给古桥遮了层面纱。微风吹过。古藤轻轻摇曳。桥影、藤影,一起揉碎在波光桨影里。除此之外,因宋宁宗嘉定十七年(1224)知县楼杓题词“天以丰岁加惠我民”出名的酒务桥,也从此得名“丰惠桥”,后世更因此桥改古镇名为“丰惠”,沿用至今。而八字桥、通济桥、姐妹桥等,更是为小镇平添了几许古意。
在这样的小巷里慢慢地走,总会忘记生活里许多的烦恼和忧愁。都市的喧嚣固然是现代文明的缩影,然而喧嚣过后,需要有这样的小巷古桥收抚那无处安放的惆怅与乡愁。当繁华落尽,我在自己的脚踏在街石上的清空声音里听到自己的心跳时,突然像回到了童年时母亲的怀抱,宁静而温暖。
小巷如此美丽,我愿一直沉醉在这诗巷画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