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话

来源:绍兴日报 发布时间:2022-01-14 浏览量:10

在明清两代,越语方音久已存于绍兴人的心性之中。随着绍兴人的流寓四方,尤其是外出处馆、游幕,绍兴话在清代几乎已经通行天下。

明末人王思任在论及绍兴府余姚县人前往三吴一带处馆时,就说这些游学的余姚教书先生“常不为吴语,作姚语,而实暗庇其心性”。清人梁章钜亦说绍兴人的口音“实同婚舌”,但绍兴人外出,无论是处馆、经商,还是游幕,竟然口操“土音”,凭着一口绍兴话,“通行远迩,无一人肯习官话”。

明人王士性曾云:“八方各以其乡土,不纯用于正声,难以彼此相诮也。”这无疑应该成为论定各地方言、方音的准则。随后,王士性又指出越语的特点,大致是王黄、周州、陈秦、山三、星声、申辛、舒胥,“共为一音”。

绍兴话属于吴语系统,即所谓的吴越同音。如《吴越春秋》卷5载大夫文种曰:“且吴与越,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顾颉刚据此推论,吴、越之言当甚相似,故曰“同音”。

吴指吴地,在明清时期多称“三吴”,一说是指以苏州府为中心的苏南、浙西湖州、嘉兴诸府。

越指越地,在明清时期多称“越中”,也就是以绍兴府为中心的浙东地区。

吴越同音,固然可以作为苏州、绍兴同属江南的一个佐证,但吴越文化终究有所差别,这在方言上也有部分的证据。

首先,从明代的史料记载中不难发现,吴、越两地方言尚有所差异。如取物,在吴地称为“擔”(平声),而在绍兴、宁波浙东一带,则称“驼”。

其次,相较之下,吴语柔糯,越语刚硬。绍兴乡老有谚语云:“绍兴人讲白话,苏州人讨相骂。”所云“讲白话”,是绍兴土语,大抵与官话的“聊天”、北方话的“拉家常”相近。《左传》中有“盬其脑”,唐孔颖达疏引东汉服虔的解释,“如俗语相骂”,“相骂”即类似于官话的“吵架”。细绎这句绍兴俗谚的意思,是说绍兴人平时聊天嗓门之大,几与苏州人吵架时的声音相近。一刚一柔,却又区别明显。

对此,当代武侠作家金庸深有同感。他在小说《鹿鼎记》中,借助韦小宝对陈圆圆所说的一段话,道出了绍兴话与苏州话的区别:“我听人说,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可见,在金庸的心目中,绍兴话与苏州话之别,主要在于绍兴话硬,苏州话“又嗲又糯”。

绍兴方言与官音区别甚大。

关于越语方音,近人周作人有所论及。他认为,大概学绍兴方言难处不在发音别扭,读音有例外最是麻烦事。他举例,如“大”字,读“陀”去声,用于读书时的官音则仍为“大”,地名如大路、大坊口读土音,大云桥、大善寺却又用官音;如“水”字,土音读若“史”,地名大抵一律如此,但人名如鲁迅小说中的“闰土”本名“运水”,“水”又仍读作“绥”上声,而不叫作“运史”;又如“猪”,土音读“支”,“桃子”读“桃执”,“人”读“银”,但鸡子、鸭子、杏仁、朱红柿,都还是照普通读法,不曾改变。

绍兴话虽属吴语方言,发音却颇为近古。如《诗经·豳风》“予未有室家”一句中的“家”字,与上面的“据”“荼”“租”“痦”诸字相叶;又《小雅》“复我邦家”一句中的“家”字也与上面的“樗”“居”两字相叶,均发音“姑”。还有《左传》襄公四年,魏绛对晋悼公述虞人之箴云:“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家”音也与“夫”音相叶。从这三条记载发现,绍兴方言“家”发“姑”音无疑渊源有自。

越语不仅近古,而且在某些发音中,多近于北方口音。如“及”字,绍兴土音读若“其”,越谚中的“来弗及”“来碌弗及”,两个“及”字读音均为“其”;“击”字,绍兴土音读若“计”,打人“一击”“两击”,越谚均作“一计”“两计”;又如“极”字,绍兴土音读若“嬉”,越谚凡言“极多”“极好”,读音均为“嬉多”“嬉好”,均为“极”的音转。

越语不仅音有近古之处,而且很多越谚均有出典。

清代绍兴人平步青对此颇有研究,并举出了不少越谚出典,据此稍列几例如下:

一是“理书”。绍兴人把“温书”称为“理书”,亦非无本。如《颜氏家训》卷上《劝学篇》:“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

二是“鲜明”。越俗把“物之精采者”称为“鲜明”,此语两汉时已然。

三是“假充”。绍兴人把“人之诈冒者”称为“假充”,有时说“假充在行人”,有时说“假充有钱人”。“假充”二字,颇为古老,《汉书·哀帝纪》:“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师。”颜师古曰:“谦不敢言为太子,故云假充。若言非正。”

四是“省”“省省”。绍兴人称俭约之人为“省”,有时又作“省省”。此说本于《左传》僖公二十一年:“贬食省用”,昭公元年:“大国省穑而用之。”《方言》卷10有云:“迹迹,屑屑,不安也。江、沅之间谓之迹迹,秦、晋谓之屑屑,或谓之塞塞,或谓之省省,不安之语也。”可见,“省省”二字,亦有所本,然古语均作“省事”解,而并非是指“俭约”。

在越谚中,有很多反映了绍兴地域文化之特色,细加分析,大抵有:

一是反映绍兴人生活勤俭之风。如越谚云:“种田弗离田头,读书弗离案头。”是说“业精于勤”。又越谚云:“惜衣有衣穿,惜食有食吃。”是说生活必须俭朴。还有越谚云:“衙门钱,一熢烟;生意钱,六十年;种田钱,万万年。”是说非义之财,理无久享,唯有勤苦得之为上。

二是展现绍兴水乡风情。周作人对此颇为关注,认为越谚中的“船到桥门自会直”“只要铜钱多,巷牌抬过河”,均有水乡的背景。巷牌即牌楼,在北方亦有之,唯像绍、萧沿官河一带那么的石坊林立,却也少见。

三是反映绍兴好学、游幕、重视生意、为人精明等诸多民风。如越谚云:“来读弗来读,书钱要实足。”绍兴俗尚俭啬,通常不实足付钱,唯有付给塾师的束脩钱,虽贫不欠,且不敢虚数。又越谚云:“四书熟,秀才足。”所谓的“熟”,并非指能背诵《四书》,而是说须将书理解明晰,曲折周知,融会于心,然后方能达之于笔。是说绍兴人的好学之风。越谚云:“公门中,好修行。”越多游幕,笔下能够生杀人,此言实则劝勉游幕之人,修行积德。绍兴人重视生意,即使是肩贩生意,亦并无轻视之意,故越谚云:“扁担是条龙,一生吃弗穷。”无论是游幕,还是做生意,无不让绍兴人变得精明,所以越谚又云:“馔得绍兴钱,除非活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