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菘”,乃“白菜”之谓。北宋大诗人、美食家苏轼曾吟诗曰:“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他的意思是说,大白菜其美味与“乳猪、熊掌”不相上下、有得一拼。大白菜,一道身份再普通不过、价格也再便宜不过的平民菜,在诗人眼里竟可与名贵佳肴相提并论,足见大白菜之人见人爱的程度了。
大白菜之所以受人青睐,不啻是因为其洁白如玉的色泽和妩媚动人的身姿,也还因为其味道的脆嫩鲜美、清香可口。此外,其所拥有的融通性、共享性特点,也是吸引人们的一个重要因素。不是吗?其既可经了炒、烩、煮、炖、焖、煨等传统烹制方法而独立成菜,且别具风味;更可与其他菜品搭配,烧制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新口味。
在普通人家里,大白菜分明就是一道家常菜。著名作家汪曾祺在《家常酒菜》中说:“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汪曾祺先生的一番妙论,自是道出了家常菜的本质要义。想起上世纪70年代,正是大白菜,像一位温馨的时光老人陪伴我们走过了一个物资严重匮乏、家庭经济拮据的年代。
因为父母是教师,当年我们全家就住在一所中学校园内。每临冬天午餐,除了到食堂打饭,自备的便是一锅大白菜。我们四姐妹中只要谁第一个放学回家,谁就会用紫砂电锅烧煮大白菜。说是烧煮“大白菜”,其实也就是“大杂烩”的烧法。是的,与大白菜一起烧煮的,有绿豆粉丝,有切成片状的油豆腐,以及几撮黄豆芽和偶尔有的猪排骨。于是,当烧煮得差不多时放入些许盐、酱油与一调羹白净油亮的猪油后,整间餐屋就成了豆香、清香、鲜香、油香的世界。回想起当年姐妹们以大白菜下饭而狼吞虎咽、你“抢”我“夺”的情景,而今依然令我满嘴皆是爽利有劲的、油而不腻的香。
大白菜,南方人爱吃,北方人也喜好。北方传统大白菜的做法,与南方的做法也颇为相似:主角依然还是大白菜,主打配菜也只是猪排骨和粉条、粉皮等。区别只在于其佐料并不直接放入汤水中,而是蘸着享用。有一回,我去哈尔滨看望一位朋友。中午时分,他推荐我尝一尝东北人的大白菜。当几个人围坐在一个中间放着铁锅的炕上时,我发现与大白菜一起炖煮的就是猪排骨、粉条,外加野生鲤鱼块。每个人面前陈列的则分别是用小碟子盛放的酱、葱末、姜末、蒜末、辣椒等佐料——自己尽可视喜好而选用。但我作为南方人,蘸着这样的佐料吃大白菜,显然还有点不太习惯。但看着当地朋友大快朵颐、汗流涔涔的样子,我因感应而加入。蘸着,吃着,品着,便渐渐地滋生出“若能多吃几回,或许就能爱上这样的吃法”的念头。
时至今日,大白菜依然还是那个寻寻常常的大白菜,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其的钟爱有加。在我家,经了母亲的提议,父亲还在自家屋前菜地里开始种植大白菜。每年挨到秋初,父亲总是会去附近街上买回白菜种子。而一俟种子出苗长叶,父亲就成了地里的大忙人。施肥、浇水、间苗、锄草、捉虫,每天他都有干不完的活。“雨送寒声满背蓬,如今真是荷锄翁。可怜遇事常迟钝,九月区区种晚菘”,陆游自画像般的诗,也恰好成了80多岁父亲种养、育管大白菜最真实的写照。当一棵棵大白菜有一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时,父亲竟笑得合不拢嘴。落霜以后,大白菜显然因去除了霜前那青涩、愣怔之气,令其味道醇厚、甘甜、丰满,入口脆灵灵而拥有了“春韭秋菘”的美名,但为了让大白菜能够在田里再坚持一段时间,以便吃得更时鲜些,父亲还会发动全家给这些大白菜根部周围铺设些许稻草,并用木板临时加高围墙。这样,也就能有效延长起获大白菜的时间了。
“百菜不如白菜”。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大白菜的地位依然故我。想起齐白石先生在一幅写意白菜图(由几棵大白菜和两个红辣椒组成画面)上题写着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菜之王,何也?”齐白石先生其实就是在为大白菜正名:也许大白菜很常见很便宜很普通,因此也很容易被忽视,但它终究是咱老百姓最爱吃最常吃的菜!我们绝并不能因为它貌似普通、看似其貌不扬而小觑它贬低它!它也理应是蔬菜之王呀!善哉,斯言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