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祝福”的深意

来源:绍兴日报 发布时间:2022-01-13 浏览量:11

祥林嫂的故事,为何名之“祝福”?

一般认为,以“祝福”为题,作用有二:一是贯串情节,小说从祥林嫂初到鲁四老爷家时“彻夜的煮福礼”参与“祝福”,到第二次至鲁四老爷家后参与“祝福”被婉拒,再到捐门槛赎罪后参与“祝福”遭喝止,最后在年终“祝福”的爆竹声中凄然离世,四个“祝福”场景,串联起了祥林嫂的悲惨故事;二是乐景衬哀,让祥林嫂在年终“祝福”的爆竹声中孤寂地死去,“祝福”的热闹反衬了祥林嫂之死的凄凉。

笔者以为,上述两点,只是着眼于行文技巧层面的分析,若从思想情感层面剖析,以“祝福”为题,则或许还有以下两层深意。

一、“祝福”是“我”对祥林嫂们真诚的“祝愿”

“我”对祥林嫂魂灵地狱之问的回答,无论是起初的“也许有罢”,还是后来的“然而也未必”,直至最后的“我也说不清”,都是出于不想增添她的苦恼;而事后又“心里很觉得不安逸”,深怕自己的答话“于她有些危险”,认为“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预感”;而当终于听到祥林嫂的死讯,“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继而陷入深深的“负疚”与沉思之中。

不难看出,“我”对祥林嫂深怀同情,却又爱莫能助,甚至连她的疑惑都不能妥善作答。“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或许也就只剩对她的“祝福”了——“祝福”她在地狱能见到“死掉的一家的人”,“祝福”她在阴司能不被阎王锯开。

当然,祥林嫂只是个文学典型,“祝福”祥林嫂,就是“祝福”广大深受封建礼教摧残的妇女,“祝福”她们能够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过上独立自由的“人”的生活。而这也正体现了当时妇女解放运动的时代呼声。

这样的“祝福”,应该有“祝愿”之意吧。

二、“祝福”是“我”对封建礼教愤懑的“诅咒”

不妨从两个常识入手来讨论这个观点:

第一,鲁迅一贯诅咒“吃人”的封建礼教。

在《呐喊》的首篇《狂人日记》中,鲁迅就吹响了诅咒封建礼教的号角:“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到了《彷徨》的首篇《祝福》中,鲁迅则以深刻的剖析,诅咒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机理:

1.剥夺人权。封建礼教强调的夫权、族权,是以剥夺人之为人的天赋人权为前提的。祥林嫂没有人身自由权,来鲁镇打工竟是“逃出来的”,所以婆家可以把她像牲口般捆了带走;她没有婚姻自**,首婚嫁给了“比她小十岁”的祥林,再婚又被婆家强行“许给了贺老六”;她没有财产处分权,四婶将她的工钱“都交给她的婆婆”,而“大伯”可以来收本该属于她的屋。

2.泯灭人性。封建礼教倡导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教条,漠视人的生命价值。因此,柳妈为祥林嫂没有“撞一个死”而惋惜,鲁四老爷又为她死得“不早不迟”而“生气”。因为漠视人的生命价值,致使人性良知也随之泯灭。面对夫死子亡的祥林嫂,“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再到鲁镇不久,“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而她的伤疤却让“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她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约两年的工资)”;她行乞时,“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祥林嫂之死,一定程度上是死于周遭民众的冷漠,而民众的冷漠,并非与生俱来,恰恰是由封建礼教造成的。

3.扼杀理性。封建礼教高唱的理学思想,不容置疑却又荒诞无理,扼杀了人之为人的灵性与理性,酿成了民众的愚昧与麻木。祥林嫂有为祥林守寡的义务,但祥林娘又有迫其改嫁的权力,面对理学自身暴露的这组矛盾,“讲理学”的鲁四老爷也只能在“可恶!然而……”的纠结中无可奈何。更有甚者,理学有时还会混杂迷信来吓人服从。阴司的阎王竟然也把理学教条奉为圭臬,要把祥林嫂锯开分给两个死去的男人,但有时又会撇开迷信让人无所适从。柳妈劝祥林嫂到土地庙捐一条门槛当作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就可以赎了这一世的罪名,祥林嫂花血本照做了,但讲理学的鲁四老爷却又不信这一套,认定祥林嫂永远是个败坏风俗不干不净的寡妇,从而最终击垮了祥林嫂的精神支柱,使她成了一个“木偶人”。

封建礼教“吃人”,就是“吃”掉了“人”本应该有的天赋人权、人性良知、理性精神,将“人”摧残成为没有灵魂任由摆布的木偶。鲁迅的剖析何等犀利,他的诅咒由此可见。

第二,鲁迅习惯使用反语。

反语,是故意使用与本来意思相反的词语或句子来表达本意的一种语言手段,它多用在揭露、批判、讽刺等方面,从而使文章富有战斗性。反语可分为以正当反和以反当正两类。所谓以正当反,就是用正面的语句去表达反面的意思。譬如《祝福》的结尾,“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此处用“舒适”“幸福”等正面的语句,表达的则是反面的愤懑与痛苦之意。以“祝福”为题,或许也是以正当反,其欲表达的本意或许就是“诅咒”。

综上,从鲁迅作品一贯的主题及其语言风格来看,标题“祝福”应该含有“诅咒”之意。

总之,标题“祝福”,除了在行文技巧上有贯串情节、乐景衬哀之作用,在思想情感层面或许更有“祝愿”与“诅咒”两层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