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分类归并整理藏书,竟一下找出了4本《绍兴史话》,这部小书已经浸入我学习、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
《绍兴史话》(下文简称《史话》)是历史地理学家、郦学泰斗、乡贤陈桥驿先生在1982年出版的一部知识普及类小书。全书91000
字,在陈先生毕生共计2160万字的著述中可谓沧海一粟,但确是无数故乡后学开启研学之路无法绕开的启蒙读物。林文彪先生曾说过:“我们这一辈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陈桥驿先生的《绍兴史话》这本书的引领下进入越文化研究这一领域的。”一语中的。
《史话》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地方史话丛书”中的一种。丛书编者意在汲取古代地方史志的传统体裁普及历史知识,均由名家操刀,可谓是“大家小书”。陈先生的这部《史话》从章题上看就自带浓厚的方志味道,五章可分别对应旧志中的总论、沿革、水利、物产、人物,最前面的两页简图则对应四境图和府城图。《史话》各章分节内容以时间先后为序,择重要史事展开叙述,虽内容简练但编排格律工整,条目清晰。
《史话》十分注重多学科综合研究方法。陈桥驿先生在1990年撰有《多学科研究吴越文化》一文,对此话题有开宗明义的表述。《史话》的“优越的自然环境”一节,无处不响彻着先生对这一理念的早期发声。“考古学可以帮助我们获得甚至比文字记载更可靠的资料”“这片平原在第四纪时,原是一片浅海,今天在平原下11至12米处所普遍存在的大量蛎壳,就是最好的明证”“当时的气候可能比今天更为温暖湿润”等等论述不一而足,陈先生用足了当时所能掌握的有关考古学、第四纪学、古地理学、古气候学、古生物学领域最新最全的研究成果,这部科普小书俨然是一部严谨的学术著作。
《史话》语言朴质、叙事严谨,字字珠玑,处处凸显“言必有据”的为学原则、“信诚忍谦”的为人作风。特别是对于尚未得到确证的物象、传说绝不贸然下定论。“古人称为‘鉴湖三十六源’,这大概是把一些小支流也计算在内的说法”“但象和犀并不一定就在绍兴”“禹会诸侯于会稽,以及死葬会稽的故事,当然不一定实有其事”“即使在中原,禹治水的故事,也不过是一种传说,并不是可靠的历史记载”等等不一而足。与有些乡土作者尽挑好词为家乡贴金不同,先生的求实学风难能可贵。正如他后来在为《绍兴酒文化》所作的序中所写:“绍兴酒的悠久历史和优越品质,当然是我们的荣耀,但是记载这种荣誉必须有根有据,恰如其分。”言必有据,是先生在1999年秋邀我去其绍兴寓所做客时口授于我的为学问之道。他再三强调:“青年人一有想法马上就变成文字,这种做法不太可取,写文章一定要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后,十分成熟了,才能下笔成文。“《史话》全书引经据典,注释有246条之多,尚不计正文中超百处的直接引证,真正做到了:言必有据。我不够勤奋,著文不多且陋,但多年来也自觉立下了“非亲到不成文,非足够资料累积不成文,非遍览相关论述不成文”的三不自律规章,并努力践行这一标准,这恰好就是先生对我们后辈的要求。
颜越虎先生写于2006年的《陈桥驿教授访谈录》一书中,我看到了陈桥驿先生有这样一段话:“几乎在所有场合,人们在介绍我的身份的时候,总要加上‘历史地理学家’这样的称谓。的确,历史地理我的本行,但称‘家’是不敢当的。”在访谈最后,谈及人生和未来目标,先生这样说道:“我是一个很大的‘欠债户’”“人类历史和人类社会哺育我的何其多,而我报答它们的何其少。”
《史话》从头至尾饱含着先生的拳拳故土深情。诚如他在“后记”中所说:“希望这本小小的《绍兴史话》,能够成为这方面的前驱,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事实上,早从1960年发表《绍兴县乡土地理》一文开始到1962年、1965年相继在《地理学报》发表有关绍兴地区鉴湖兴废、森林破坏的两篇成名作,再到20世纪80年代有关绍兴地区聚落形成发展、浦阳江河道变迁、湖泊演变、浙东运河、绍兴城市的形成发展、绍兴古都等一系列颇具影响力的宏文集中发表,加上稍晚于《史话》先后出版的标点排印本《越中杂识》、整理编纂本《绍兴地方文献考录》,先生带动并掀起了新时期绍兴地方文史研究的第一次浪潮。《史话》显然是这次文化浪潮承前启后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