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史记·越世家》:“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除了《史记》,《国语》《左传》等历代文献中都有关于古越、越国、越人不同的描述和记载,我经过综合梳理,认为夏商周时期的越人多情又多艺、潇洒而豁达,是一个浪漫而坚强的部族。或者说,这至少是当时越人的一个性格侧面。
《吕氏春秋·音初》载:“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涂山,在今天的柯桥区安昌街道西扆山村,山上还有大禹庙祭祀大禹和涂山女。史载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人们多把它直接理解成是“三次路过家门不入”,这样的理解是不很确切的。三在中国传统文字表达中常常是虚指,指的是多次或多数。老子告诉我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音初》这段文字告诉我们,禹在无数次过家门而不入中的某一次,又没回家看看,而这一次应该距离大禹治水成功已经不远了,因为他有时间“巡省南土”了。当时他的夫人思念他,让妾等在涂山南面的路口,同时作了一首歌唱给路人听,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也许是希望通过路人把这首歌传给大禹听,让他回家看看。后人称这首歌为《候人歌》。
这首诗歌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候人兮猗,但它是我国有文献记载的第一首完整的诗歌,它同时是我国有文献记载的第一首情歌。《吕氏春秋》把它放在《音初篇》里,说明这首诗歌同时是一首曲,是可以唱的,所以又被称为南音之始。也是后世学者提倡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诗歌风格的源头。
在“候人”(等你)二字面前,后世所有文学作品对相思的文字表达都是虚妄,在“兮猗”二字的咏叹中,所有文学作品关于柔情的倾诉都是浅薄。更不会像当代某些歌手唱的那么自怨自艾又啰里啰唆。
4000多年前的某一天黄昏,在涂山的南麓,一个少妇,眼巴巴地望着小路尽头,冀盼那个伟岸而沧桑的身影出现。夕阳西下,只留下几缕晚霞还跟远山缠绵不休,那个身影终究没有出现,涂山女只能把所有的相思和柔情都化作“候人兮猗”这首歌。当然,大禹是在乎涂山女的,不然也不会跟涂山女结成百年之好、白头到老了。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相比治水大计,儿女柔情只能暂时放在一边,涂山女也是识大体的杰出女性,不会让家室之累成为大禹的羁绊。作《候人歌》也是聊解相思寂寞之苦罢了,谁知道她这一叹,却叹出了一首千古名诗,这是她在咏叹时想不到的。
《候人歌》让我们知道了越人文学和音乐上的才华,其实越人在绘画和建筑艺术上的才华同样惊艳于世。司马迁说的“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就透露了这一信息。文即纹,文身,即在身体上刻或绘上图案。不要以为文身是西方传过来的颓废艺术,其实妥妥的是我们老祖宗的先锋艺术和行为艺术。越人文身大多文的是部落的图腾——鸟或蛇。至于建筑艺术——“披草莱而邑”,诸位看官可去参观一下宁波余姚河姆渡干栏式建筑,你会“叹为观止焉!”
让人感叹的是越人的多情不单存在于男女之间,还存在于同性之间,这个同性之间的多情,深入下去理解,又何尝不是对美的事物的欣赏和赞美呢!西汉刘向《说苑·善说》记载了一首《越人歌》,有助于我们了解越人的多情。我们来看看是怎么写的,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还是用分行散文把它翻译一下吧,便于阅读:
今晚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呀,我驾着舟在河中漫游。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能与王子同舟。
承蒙王子的厚爱呀,不以我卑下为耻而责骂我。
心烦不止呀,我知道他是王子。
山上有树木呀,树木有丫枝,
心中喜欢王子呀,您却不知此事。
诸位,你可知道唱这首歌的越人是什么身份?是“榜枻越人”,刘向《说苑·善说》:“会钟鼓之音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一个摇橹的越人,看到楚国公子风度翩翩,气质出众,直接就表白了。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却敢这样说,越人性格真是爽利而直白,感情热烈而丰富啊!
感情热烈丰富、爽快果断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是潇洒而豁达的,越人真是这样的典型性格。大约创作于汉代的《越谣歌》这样唱道:
君乘车,
我戴笠,
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
我跨马,
他日相逢为君下。
用白话文说就是这样:如果将来你坐着车,而我还是戴斗笠的平民,那么有一天咱俩相逢,你可要下车作揖见礼哦;如果有一天,你撑着雨伞,我骑着高头大马,我也会下马跟你行礼问候的。其实就是陈涉“苟富贵,勿相忘”的另类表达,不过是越人表达得诙谐而有趣而已。
越人深入骨髓的这种潇洒,甚至在需要流血和流汗的战争和狩猎中也能看到,而不是过去主流的观点中留给我们的一张苦逼脸。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是时时刻刻神经紧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相信勾践在卧薪尝胆的十年中,大多数时候还是让积极的、努力的、励志的精神充满越国人的内心世界的,这种正能量的精神是他们能够坚持十年的基础。《弹歌》唱道:
断竹,
续竹;
飞土,
逐肉。
多么潇洒而富有动感的画面呀!充满生机活力的青年越人,赤着上身,披散着短发,肱头肌、胸大肌、腹肌微微突起,身上纹着漂亮的蛇鸟图案,举起弹弓,向着敌人或鸟兽射击!这样的潮人,在当代也会吸粉无数吧。
这曲弹歌出自最早记载春秋吴越争霸的《吴越春秋》,作者是东**赵晔。里面记载勾践向楚国的击剑高手陈音,询问弹弓的原理,陈音在回答时引用了这首弹歌。短短的八个字也给我们留下了越人当时的狩猎画面,给后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同时从另外一个侧面也让我们了解当时的生产工具已经改进,并从文明更发达的楚国传入了越国。让它成为越国青年的战斗武器、狩猎重器和撩妹神器。
越人的多情多艺造就了越人的浪漫,越人的潇洒豁达铸就了越人的坚强。越人的这种性格禀赋融入了越人的骨髓,并最终成就了越人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完成了复国报仇的大业。这种性格禀赋在古越大地代代相传,被后人提炼为“胆剑精神”,还在当代发挥着应有而重要的作用,这,也是“四千精神”的文化源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