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本溯源绍兴方言

来源:绍兴日报 发布时间:2022-01-13 浏览量:10

朱振国

方言是个大众话题,而破解方言则是一个较复杂的学术课题,方法也不尽相同。我以为译解绍兴方言有三途,一是古音溯源考据,此法因古代没有音像资料遗传,古越语甚至有人称为“鸟声禽呼”,其难可窥一斑,非大家不能染涉。另二途,一是从现代权威词典中寻找,有一定数量方言字可见;还有从变音字(词)入手,还原被绍兴人的发声跑调变音及误解的书面字。绍兴历史上曾有三次(秦、东晋、南宋)北方人口大规模迁入,带来较为先进的中原文化,尤其是入迁的士族语言的使用渗透,使绍兴方言中积淀了大量的古雅词汇,变得“郁郁乎文哉”。

现试以“变音辨正”、源头字的考据方法,破解有争议的3个方言词。

彼趣(音),即彼其?

绍兴人口语中,彼其的“其(qí)”,读变为“趣(qù)”,这个词老一辈的绍兴人用得特多,虽属市井俗语,还有点隐晦、油滑,但至今仍“活着”。记得高中上俄语课时,先生讲到一个指示代词кaTóРbIй是什么意思时,实在想不出适当的中文,就说了句“相当于绍兴话中的彼趣(音)”,顿时课堂爆出大笑。

“彼趣(音)”虽常用,但“趣”只是记音,其书面写作何字,一直多有争议,记音字五花八门,简直成了绍兴方言中的“哥德巴赫猜想”。我曾在自己一篇某大学学报上的论文中推断为“彼渠”,“渠”通假“佢”,为他、她、它的意思,且这佢(qú)的音与绍兴方言中的发音几乎一致。但是进一步推敲,各类词典中没有“彼佢”这个词,没根底,难以服人。

我按“彼”的词头进行破译,在《诗经》中《曹风·候人》篇中,读到“彼其之子,三百赤芾”“彼其之子,不称其服”“彼其之子,不遂其媾”的诗句,追究下去,《候人》这诗的主题,是写一位迎接权贵的小吏发的牢骚,第一句的意思是:他们那些人(指接待对象,以下同),有三百个穿红色皮蔽膝的人;第二句是:他们那些人,不配身上穿的衣服;第三句是:他们那些人,不配得到恩宠。这诗讥讽那些权贵位尊而德陋之人,不该受到尊重与宠遇,但诗中不明说,只幽忿地讽喻,怨而不怒。

再查《汉语大词典》,“彼其”是个词汇,定义:代词,意为那、那个、他,词典还有其他例句。从读音与用法两方面斟酌考量,我以为绍兴话中的“彼趣(音)”,就是古诗文中的“彼其”,“其(qí)”为“趣(qù)”音的正字。

智慧的绍兴人使用此词,还深得其精髓,主要用它指代不便明说的人物,又含有轻视之意,尽了意而保自身安全,如:“这次调整班子,若那个拎不清的彼趣(其)上台,我们的日子难过了。”又进一步活用到“那些物”“那些事”上,如:“老X,你那彼趣(其)有没有带来?”“彼趣(音)三缺一,你快过来!”这种有几分轻浮的语境中,“彼其”多是指不雅的或要避人眼目的东西。

喉口馒头喉应为合?

合(hé

gě),是个多音字,读“gě”音,为量词,绍兴人读变为“革”,过去酒店有一种一合的提子,若买一“革(合)”烧酒,即吊一小提。读“hé”音,意为“符合”的意思,绍兴人变发“侯(hóu)”音。

绍兴有一种小笼蒸的馒头,小而精致,多见于街头小摊,现蒸现卖,称为“侯(音)口馒头”。见诸文字,有人写成“喉口馒头”,理由是这馒头与人的喉咙口大小相适,取其“喉”命之。又有人以为应写成“候口馒头”,理由是那热气腾腾的馒头等“候”着人享用。这两者的错因都是变发“侯”音误导及“望形主义”。其实“侯”,即“合”,若让北方人念“合口馒头”,一定成合格的绍兴话。这小馒头皮薄,肉馅又多汤汁,宜整个入口细品,所以做得大小合口。

绍兴方言中,这“合”字用得很广泛,例如:“这新鞋你侯(音)不侯(音)脚?”“你这件衣服蛮侯(音)身!”“这侯(音)口茶你呷两口!”这说“侯”音的字都是“合”:合脚、合身、合口等。绍兴人还有把凑整说为“侯(音)五侯(音)十”,即是“合五合十”。“合”绍兴人还有“侯(合)己”一词,意为自以为是、强词夺理:“你看那头寸,专门头别转侯(合)己话!”

干菜毗猪肉之毗应为被?

被(bèi pī),也是个多音字,在普通话中,读bèi音,是“覆盖”的意思,这在古文中很常见,如“泽被万世”“化被草木”“如被冰雪”等,不胜枚举。古雅的绍兴人把“被”活学活用到了生活中,

把覆盖或覆盖那一层称为“被”,既是动词,又是量词,如曾有一种深坑育种法,云:一被基肥,一被泥土,一被种子。本人小时候腌菜时,大白菜一层层堆好,称为“一被被堆好”,下缸时大人场外指导:“记牢!一被菜,一被盐,再一被菜……”

“被”若读“pī”音,《汉语大词典》注:靠近,依傍,这又是重要一义。《战国策·魏策一》:“殷纣之国,左孟门右漳滏,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葍》:“葍蔓生,被树而升。”绍兴人口语中也常有“被”的这等用法,如:“介热的天,你覅被牢!”“那头猪,被着树干在煞痒。”等等。

绍兴传统名菜“干菜被猪肉”,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被”写成“毗”,这“毗”,指两个地方的连接,如国土接壤,称毗邻,既没有覆盖之意,也没两物挨牢之义。做“干菜被猪肉”,这“被”先是“被(bèi)”:干菜覆盖猪肉之上;后“被(pī)”:干菜猪肉紧挨、相依。绍兴人发声,前后两义的音没差别,一声以“被”之。现在很多菜单上,不见了“干菜毗(被)猪肉”,不知是否以“干菜焖肉”新名代之?

以上“三得”,或是一家之言,见诸报端,并非想争“头功”获“专利”,而是想进一步求证专家、大众,商榷争鸣,疑义相与析。破解方言,有它一定的意义和作用,得知它源头深远,文质典雅,能增强我们越人的文化自信,活得明白,同时可以规范文字的使用。方言是口头语,本地人交流,把“凤仪桥”叫成“黄泥桥”,“火珠巷”叫成“苦主行”,无伤大雅,有的语境下还要随俗,在民间故事、说唱脚本中以音记字,也无可厚非,但官方地名、史志等机构,以此设路牌、书写志书,则会成为可笑的谬误。在报刊的宣传文章中,传统名点名菜、非遗名录一类正式文本上,随口音记字,出现错讹,或吃不准干脆易名,让其消失,这也是草率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