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荷月
人生百年,往事如烟。唯有那些值得尊重的人,总是萦绕心头。蔡小海叔叔就是其中一位。
1957年,小海叔在枫桥中学读书时,正值国家困难时期,他住校每半个月回家一次。枫桥离我们老家有30里山路,那时没有公交车,全靠步行。在学校吃的是霉干菜,回家生怕鞋子穿破,常常脱下鞋子赤脚走路,脚走出了血泡。小海叔坚持读完高中,1963年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化学系。他也是我老家钟家岭小山村走出去的唯一北大生。
小海叔的父亲和哥哥系香榧专家。他们家与北大生物系毕业的诸暨林科所汤仲壎老师一起研究香榧改良问题。所以他从小知道北大,1970年,他大学毕业后留校,成了北大化学学院教师。其间对神奇的催化剂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萌发了深入钻研物质结构理论,探索催化剂奇妙作用的念头。他曾先后参加石油化工部组织的混合芳烃脱烷基制化工原萘等科研协作攻关。
1978年恢复研究生制度后,小海叔师从唐有祺院士攻读硕士、博士学位,1988年获得博士学位后,随即赴法国国家科研中心做博士后研究员,从事相图方面的研究,1999年晋升为北大理科教授。
长期坚持不懈地努力,使他在学术上取得喜人成绩。他是中国物理学会同步辐射专业委员会委员、国内正负电子对撞机上用同步辐射光源催化剂研究领域的专家。
他具有较高的人文素养,曾联络协调博士生同学合译了英国作家罗尔德·达尔的童话《查理和巧克力工厂》,1985年由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后被拍成电影。
20世纪90年代,小海叔的学生丁健回国创建互联网“亚信”公司,率先将互联网引入中国,承建全国骨干网工程。他联系创业成员,并组织协调北京大学化学学院、物理化学所的互联网建设,促成了北大化学院与中国光彩事业促进会的科技开发合作。
小海叔全身心投入科研工作,在生活上没有什么追求。村里人至今还记得他读书和找对象时几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调侃他是个“书呆子”。
小海叔在北大求学期间,一次周恩来总理去北大视察,要接见学生代表,小海叔是其中之一,别的同学知道周总理要来,早早地做准备,可他匆匆出来,总理到他跟前了,他还说“让我把裤脚管放放下”,引得同学大笑,总理也笑了。
小海叔30多岁还没谈恋爱,学院领导给他介绍姑娘,他总说没时间约会。后来学校主要领导出面,找来了一些姑娘的照片让他挑选,他难以推辞,就选了一个五官端正、看上去朴实的姑娘。她名叫松青,系北大图书馆管理员。
1978年,我哥出差北京,顺道去小海叔家,只见他住在学校宿舍里,房子很小,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满屋子都是书。我哥回来说:想不到小海叔这个北大教师,生活这样清苦。
我见小海叔最后一面是在1979年春节。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我父母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小海叔身穿的一件棉衣套衫明显短小,袖口里的棉衣袖子长出一大截,夫人长得很清秀,3岁的儿子承绪很可爱。记得那天,小海叔还同我们谈了他在北京的生活工作状态,印象最深的是他谈到,学校离家有些距离,但他从来不坐公交车,一可以锻炼身体;二可以节约钱;三可以边走边思考问题。
小海叔后来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生活条件和各方面待遇都不错。他不忘初心,始终坚持工作上高标准、生活上低标准。他孝顺父母,关爱兄妹及亲戚朋友,经常寄钱寄物到老家。
钟家岭村民不会忘纪他,不,应该是当时整个东溪乡人民不该忘记他!是他在1979年,帮助全乡人民争取来了100万斤供应粮,解决了山区百姓吃饭难问题。
那年,小海叔回家过年,村民向他反映:本村系香榧专业村,但是“以粮为纲,开山到岗”,山区生态环境被破坏,村民建议从实际出发调整产业结构。小海叔在听取群众意见后,和当时公社主要领导沟通,认为有必要向上反映。
平时轻易不肯求人的一介老实书生,却为了村民的事情四处奔波。他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以全乡7个有香榧自然村为基点,分析现状,认为应该以发展经济林香榧为主,“以粮为纲,开山到岗”不切实际,贫瘠的土地不但种不出粮食,解决不了百姓温饱,反而会使生态遭破坏,得不偿失。但要发展经济林必须先让百姓有饭吃,要求政府增拔供应粮。他当时通过北大同学的关系,直接把报告送到当时的国家林业部。
当100万斤供应粮下拨下来后,当时的公社书记喜出望外,这对山区人民来说真是干旱逢雨,后来这些供应粮分摊到15个村。那时全乡提出5年发展万亩香榧基地和其他经济林计划目标,全乡人民积极性可高了。村里还成立了香榧科研组,研究如何通过香榧雄花授粉,保证香榧产量稳产高产。科研组还派人为周边县市乡村解决技术上难题,帮助嫁接香榧等。如今香榧成了一方百姓的支柱产业,产量年年稳产增产,村民人均年收入在3万元以上。
这一切,离不开小海叔的倾力付出。
小海叔从小营养差,身体底子薄,长年累月地工作,终于把他的身体拖垮了。2003年底,他英年早逝,去世时不到60岁。
去年岁末,我去老家看小海叔的兄长春海叔,87岁的他,身体健康。每次见面,我尽量避而不谈小海叔,我知道他们兄弟情深。那次我在他家稍坐片刻起身告辞,但见门边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字写着“一个人和一个国家都是那样,有目标、计划和得过且过,胸无大志的人是不一样的。前者可以把10年当20年用,后者可以把20年当10年用”,右下角写着“小海信摘”。
我知道老人自弟弟去世后,十几年来经常反复看弟弟的来信,把每封信的精句摘抄下来。这是他纪念弟弟的最好方式。
令人欣慰的是小海叔后继有人,儿子承绪子承父业,2017年在中国科学院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期望他也能搞出个神奇催化剂、新药或新材料出来,造福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