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中
己亥年,我多次登临故乡诸暨的东白山,除了一路享受山高路远的清新空气以外,还沿途观察当年新四军金萧支队在这里战斗过的历史遗存,倾听当年为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情报联络总站站长周芝山提供情报与掩护的交通站老人诉说的故事!
回到杭州后,又用几个晚上连续回忆写作,每到夜深人静时,耳畔会不断回响起歌曲《天下乡亲》的深情旋律和拷问式的歌词:“住过的小山村,我是否对得起你?……我来的时候,你倾其所有,你盼的时候,我在哪里?……
一
东白山我很熟,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东白山的最高峰太白峰就是会稽山之巅!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由谭启龙、何克希领导的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所属的金萧支队和金萧支队之前的抗日武装“小三八”,他们以东白山为根据地,坚持敌后斗争十多年。
这次登东白山,我还想听听看看至今住在深山、已至耄耋之年的交通员、挑夫、炊事员当年的故事和现在的状态!
从杭州出发两个小时后,到了一个叫“山岔”的小山村,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山脊垭口,呈马鞍型。站立在高处,蓝天白云,山风轻拂,野芦飘香,透视性极好。往下看,就是石壁水库,往远处眺望,那是金华盆地。
史载,当年侵华日军一路沿浙赣线南下侵占浦江、义乌等地,另一路日军在制造了“浬浦惨案”后,越过这个山口,南下侵入东阳和金华。往事不堪回首,历史也不可能重来!
我从山垭口调转车头,行至一个叫“白路口”的叶家坑小山村,这里有一条直通太白峰的山步道。当我车停村口、整理行装上山登高不出百米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朝我们喊:“太阳都斜了,上山下山至少要六个钟头,来不及的。”
我觉得大娘说的有道理,为安全起见就调头回到村头,心想这次就算认了路,等待下次再登吧!
大娘很健谈,聊了一会儿,我就嵌入了我想知道的主题。
“您见过新四军吗?”
“新四军是谁呀?我只见过周芝山,他背着驳壳枪。”
“周芝山就是新四军啊!”
这时大娘突然站起来,指着百米以外的一堵石墙残垣,已经不见屋顶的房子说,周芝山他们曾经在那里住过。大娘很肯定地说,周芝山他们是金萧支队呀,那时我还小,但见过好多次。
“你们村里人为周芝山和金萧支队做过什么?”她把父辈这一代数家珍般说了好多个名字,这些人为周芝山和金萧支队带过路、挑过粮、烧过饭、村口放过哨。
“周芝山和金萧支队给你们银元了吗?”
“那时都是自愿的,哪有银元!他们很困难的,我们还主动送吃的东西给他们。”
这一天,我和大娘间的一问一答随着山风飘过,也随着脚下小溪流向远方!
二
小山村里炊烟又起,我们俩从廖宅村出发,路不算险却多变,一会儿土路、石子路,一会儿石墩过涧,约摸一个多小时行程,抬头一看,已经到了下大岭坑。这里除了成片的茶山和几棵零星的香榧树外,醒目的是两间破旧的山居。因为这里没有通电,屋内黑乎乎的。
山屋主人却淡淡地说,“我快90岁了,习惯了!”他还主动给我介绍了家里的情况:老伴过世多年,四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东阳一个嫁到诸暨,两个儿子因为家贫,至今未婚。家里的收入主要靠卖高山茶和几棵香榧树果子。这几年登山健身的人多了,他们没有能力提供饭菜,但提供茶水、竹筒、歇脚之地,客人会主动留下一些小费。
我话锋一转问老人家:“您知道金萧支队吗?见过周芝山吗?”
老人家眉毛一挑,兴奋溢在脸上!“我9岁时陪周芝山到陈蔡挑过米;10岁给他带过两次路;我见过周芝山多次,他个头不高,身体也不壮,两颗门牙大且有点向外。”接着老人家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前面茶山石崖下一小块乱石堆砌的平地对我说,“当年周芝山和他的部下就住在那里,因为他们怕冒烟不敢做饭,饭都是在我家里烧好送过去的。”
我问老人家:“您叫什么名字?”
“李仁福。”并在手心上比划给我看。
“谁能证明您和您的父辈为金萧支队和周芝山提供了掩护和帮助?”
“现在尼姑寺的李大男、杜家山96岁的金太婆和张家山的95岁斯新玉老太太他们都知道的。”
临走时,我与李大爷合影。
三
我俩临时改变登太白峰的路线,横穿一条人迹稀少的山道,想去尼姑寺、杜家山、张家山,拜访李仁福老人提及的几位老人!
抵近尼姑寺时,发现这里只有一户人家,两只大黄狗守在门口叫得震天响,我们站在20米外不敢靠近。只好大声喊:“家里有人吗?”走出来一位男性长者,我询问:“您是李大男吗?”他说,“是的!”
“李仁福大伯当年为金萧支队和周芝山他们提供掩护、生活帮助的事情,您知道吗?”
“我们这几个山仄独户,与金萧支队都有联系,尼姑寺还是周芝山的交通联络站呢!我很小的时候也见过周芝山多次!”
我与长者挥手告别,快步去杜家山。到达已是下午,几个中年人在露天喝着小酒聊着天。
“有位96岁姓金的老太太住哪里?”其中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主动说,“那是我奶奶,遗憾的是去年底她已经过世了。”
“小伙子,你知道金萧支队和周芝山其人吗?”他说,“我奶奶知道很多,我也听说过不少。”他顺手指了100多米外已经倒塌的黄土墙说,“那里原来就是金萧支队的被服厂,我奶奶当年经常在那里缝补桨洗,为金萧支队服务。”可惜的是老奶奶人已走。烽火连天的一段岁月淹没在时光长河里!
四
东方吐白,溪水潺潺!第三天一早本想直接回杭州,但发现廖宅村委会宣传栏里有一位95岁斯新玉老人的事迹简介,讲述她70多年前关心照顾新四军金萧支队战士的事迹。我又改变注意,直接开车上了张家山。但事与愿违,斯新玉老人前段时间手骨折,被儿子接到诸暨城里住了。
但是我还是来到她的居所,两间低矮的泥墙木屋,墙上挂着斯新玉老人的半身像,面庞清瘦,五官端正,长方脸,一头黑发,上身穿着一件斜对襟的深色衣服,表情稍有严肃。
据说当年曾任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情报联络总站站长、新中国成立后任诸暨第一任县长的周芝山,上世纪80年代曾经专程来探望过斯新玉老人,以感谢当年的养育、掩护之恩。
我从斯新玉老人家出来,途中见到一位年长者在地头劳作,他面色红润、腰上还别着一把钩刀、肩扛着锄头。一阵寒暄问候后,我知道他名叫邓庄兴,今年87岁。他介绍说,张家山是金萧支队当年经常进驻的地方,80岁以上的人都见过、都知道。除了斯新玉老人外,他大哥邓壮水还跟随周芝山当过两年警卫员,还是周芝山介绍入的党。
邓庄兴大叔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小时候。从我记事起,我的三兄弟和父亲都是让一个叫“金亚昌”的邻居帮我们理发,每当理发时,他总是给我讲金萧支队和周芝山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因为当年他也曾给周芝山当过情报交通员。
从叶家坑到平石坑、从李仁福到斯新玉,大山里的许多原住民与金萧支队和以周芝山为代表的新四军官兵,鱼水情深。今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诞辰,更需要我们不忘初心!不忘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