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
我自认为算是个浪漫的人。比如结婚的时候,人家新人互赠礼物都是送对方一个东西,我俩呢,我赠了他一首我写的诗,他赠了我一幅他画的画。一文钱不值,却让在场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
这当然是我的主意。但我妈就不浪漫。准备婚礼时,我跟我妈说我的创意,我妈撇着嘴说:“人家都是送条项链、送块手表什么的,好歹是个物件,你这诗啊画啊,有什么用!”
我的浪漫还是遗传自我爸。小时候我们家住在我爸单位分的房子里,没有庭院。我大一下学期时,我们家搬回了奶奶的老房子里,院子大得像个小操场。院子一大,他们俩就都打起主意。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在四周的墙根下种两行玉米,既能吃,又多了一道屏障。院子中呢,要种茄子、辣椒、黄瓜、豆角、西红柿。我妈脑筋快,连一夏天能省下多少钱都算好了。
脑筋快不如行动快。就在她盘算的时候,我爸已经把花种、花根、花苗通通买了回来。那年我暑假回家,我们家院子里美得如童话世界。可我妈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花只能看,却不能吃。
之后的每一年,我们家院子里都是鲜花满园。直到五年前,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看着窗外白雪覆盖的院落,我爸开始计划天暖了种些什么花,我妈虽然知道说了也白说,可她还是说了句“种什么也不如种菜”。那年我爸却没有种花,因为春节后不久他就离开了我们,去另外一个世界种花了。
料理完我爸的后事,我返回自己家。三月份我回娘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我想,以后它都会这样安静了吧,因为我妈不会种花,大抵也不会种菜了。四月份我再回娘家,竟发现土又被一行一行地松开了,而且有小小的绿苗在垄行间招摇。我开心得很呀,一是开心我妈可以面对生活了,二是开心她终于实现了多年以来种菜的愿望。等我五月份回家时,我彻底傻眼了,我们家的院子是个一如往年般的童话世界。但我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说好看,好看。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动迁的通知就下来了。我妈拿着通知书说她过够了住平房的日子,杂七杂八的活计太多,还说除了那套实木沙发,老房子的东西什么也不留了,住崭新的楼房去。可是搬家的前一天我回去,发现她把院子里的花每种挪一簇到花盆里,还弱弱地跟我央求说那套沙发也不带了,屋子里就有地方放这些花盆了。
如今我妈家的小区规划得非常漂亮,花坛里永远都是姹紫嫣红的。我妈每每路过时都会说,这要是种上菜,够半个小区的人吃了。可是一进家门,她就把刚买的菜扔到一旁,给她的花浇水去了。
时间真是快,一晃我爸走了五年,我结婚也八年了。当年那首诗,我已忘了其中的词句;至于那幅画,早不知压在哪个箱子底了。我们俩还感叹说,幸亏当年没送什么首饰,人近中年,身上越轻快越好,什么也不爱戴。生活里,少不了的只剩下一日三餐。还好,我们俩在“吃”这个课题上有着超乎想象的默契。八年来,我们不知道研究出了多少道美食,每出锅一道新菜,日子也仿佛多了些生气。
忽然又想起我妈。刚跟我家那位恋爱时,向我妈汇报近况,我妈嗯嗯啊啊地搭茬,一点也不上心。直到我提到“吃饭”两个字,我妈才来了兴致。我妈知道做饭并非我擅长,一个劲儿地问我男朋友做饭怎么样,我白了她一眼说:“我跟你聊爱情,你跟我聊吃饭!”
我妈并不示弱,瞪了我一眼说:“你懂什么,爱情就是两个人吃一辈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