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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令西
绩溪的棋盘村是个老村,车子进不去,窄窄的石桥单挑着脚步过来了。老大的棋盘嵌在村口,大家围着看,像是电视在实况转播。也可以说开宗明义地表明,黑瓦白墙说白了都在设局。
真的一盘博弈摆那里。胶着的状态,各有各的算计,你守你的加瓦的墙头,我护我的枝条纷披的院子。长条麻石,不急不慌地从明清社会里铺盖过来,严丝合缝的,不给一点多余的光亮从底子里泄出。一条路的分量满当当的沉甸甸的,架在墙与墙户与户之间。接缝横多竖少,青苔正从缝里往上爬,积攒一冬的想法轻微又猛烈,墙面再陡也挡不住恣肆的努力了。大团的绿意是村子里的色彩,都是活的。两边的门不对着,窗子也错开了。看来拒绝或回避一些东西古来有之。生活码进一堆砖石里,拱卒子就开始了。
一扇门开着,我们进去了。横空的冬瓜梁,大包大揽起一个偌大的空间,木柱,木板,木门,木窗,厚的薄的宽的窄的长的短的木头,在熟悉的章法里比排着,覆盖着,交接着,依靠着。不错,徽州非常具体了,我们已经深入到里面。徽州相当一部分都是木头的。我看到梁柱九十度的地方,曲线和花卉被柔软逼真地伺弄出来。匠心和功夫,晓得给了期待,都在想法子用心思。粗了细了方了圆了,不成,要默默无闻,还要轰轰烈烈。好像春天到了,美好的植物也从木头里开出来。一小块补充上去的木头,让所有的木头甚至整个居住,有了新的层面和承载,形而下到形而上在不动声色里飞跃转折。
对于支撑房子,一小块木头可有可无,对于徽州这可是灵魂所在了,它回答了徽州之所以是徽州,也完成了徽州和一般地域的区别。这就是为什么一小块雀替,常常比一栋房子还要值钱。一房子的木头到了这里就精彩了,叫画龙点睛也行。明清时期的徽州是殷实的,徽商资产曾经达到全国的七分之四。一栋房子说做就做起来了,还剩一大堆银子没地方去,就学皇家在雀替上玩富贵!龙凤不轻易给攀上去,盯住花草人物。引发的风气,推动了砖雕,木雕,石雕上的繁花似景锦绣前程,银子也有了出路,用现在的话就是找到投资方向。
前面一副雀替,上下两个宽袍大袖的人,脸面没有了,是铲平的。铁器留下的伤痕成了新的颜面。不用说了,又是“文革”留下的记号。徽州人谨慎,自我保护的意识充满徽州大地。我在歙县的昌溪见过同样的情形,主人用凿子将祖传的宝贝给凿掉了。凿得寂然无声却又轰轰烈烈,泣血的安静留下来了。我想起新近看到的电视纪录片,一个人的鼻子被眼镜王蛇咬了。他必须做出决策,要么几分钟内倒毙荒野,要么割掉鼻子。他割掉了鼻子,钢刀碰到骨头,血肉,毒液,发出一样的响声。一股股的血奔涌着,还在到处寻找出路。这个人和徽州人一样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伤痛欲绝。
四盏灯笼高高在上地发出彤红的光芒。
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坐在堂前包饺子。我们中午在邻近的余川村,一桌一只大黑锅,金黄的鸡蛋饺子,盖在上面。底下是大块的连着骨头的肉,豆腐果子,萝卜,都在一品锅里热闹着。一桌只有一只锅,简单实惠有味节俭。绩溪的饮食是著名的,早已飘洋过海,看来高人仍然藏在乡间。我们东张西望,拍照,戴鸭舌帽的人没抬头,不阻止也不招呼,用目光挡挡都没有。饺子让他深陷了,伸长胳膊舀碗里的馅,面皮张开,再卷起来,他捏着它们,啮合的齿状翻卷起来。食物的绵软和安静,给捏出元宝的形态,若隐若现着青乎乎的菜馅。好看的造型在筛子里排队,等待角色,等待更加热腾腾的场面。
不好意思过多打扰,我们继续在村子里走着。不少门框粘着三角形的红纸,里面插进柏枝、香、绿叶。那是新年里的祈望和祝福。我停住了,大家都停住了。我们都在望,直不笼统的巷口,有碗口粗的树,山在巷口不远的地方站着。
一条纵线,从巷子里掏出,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因为是一步步地进来的,叫做由此及彼由浅入深吧。走在深度里寻思,这巷子怪直的,两边的墙有的灰黑,有的粉白,可是头一偏,一条横巷从左右两边同时拉出。这可是个措手不及。简直是两支兵马,趁我们不备猛地出现了。不由自已地惊异了。再往前,更惊异了。这种布局好比歌唱,重要的好听的部分,又来了一遍。
而“左右逢源”,“水光山色”,“秀挹文明”,像高声的概括,将眼前的景象捧上门楼。文字在砖雕的拱围里,更多的意味在砖石里弥漫开来。
有人从架子车上卸木头。有人向我们张望,巷子早调准了视野,没有一点可遮蔽的物件。石板路何以都是一样的直呢?真是直得理直气壮,一点不拖泥带水,这在所有的徽州古村落中多么独特。村子收藏了三条横路,九条纵路,笔直是灵魂,是棋盘上的线,清一色的徽派建筑被精致地穿缀着。我们不断地停住、感叹:就是一阵风来了,也会整得笔直笔直的。这里人都姓石。据传,他们是宋朝的开国元勋石守信的后裔。村子坐南朝北,寓意时刻遥望北方。估计当初规划村落时,行武的直线加方块的思维习惯,一时半载,忘不了也丢不开。村子到底了,一块矩形的池塘聚起大地的亮色,叫帅印塘。塘中突起的石墩,就是帅印盖在了水面,也可以说权力丢到水里去了,响都懒得响了。那儿竹子和树在怒发冲冠,在风中不歇地摇曳。如此说来,村子也是杯酒释兵权的后篇。杯酒释兵权多有置疑,但我觉得陈桥兵变之后,石守信被改授天平军节度使,远离兵权远离权力核心,去了山东东平。人事变动合乎赵匡胤的逻辑和仁慈的性格,他本是殿前都点检,历经风云变幻,是他设局让自己黄袍加身了。他同样担心手下人在某个机遇来到时,玩算计觊觎皇位。用宴请巧妙说事,避免打打杀杀,岂不善哉美哉!石守信服从了赵匡胤的暗示,不要兵权,找一块净土,好好享受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