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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长英
合上书页，一时之间竟然失落。黯然坐在窗前看着天黑下去。龙生九子，五谷养人。紫色红尘，芜杂杂乱得很。撩开时光的烟漫，胡兰成，一个风流浪荡才子就在历史的言语里，山河的言语里，笔锋的迂回闪烁之间，活脱脱真实的平端着放在你面前。贪恋世间荣华富贵是真，喜爱女色是真，没有风骨是真，在政治上没有把握对方向，趔趄了一下，当了汉奸，半生逃亡是真。
好的我讲来与你，不好的我亦讲来与你。反正就是这个样子。要拜要剐由你们，皮泼泼一副无赖相。我兀自在这里难受着，仿佛看见那个他正在窗边看风景。“人世的现实即是解脱。”我写了，我说了，我做了。声色犬马，活色生香。喧嚣之后是沉寂，悠悠人世已是指尖流沙，洗过滤过，留在掌心的是岁月的珠玉，光华灼灼。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我写《山河岁月》与《今生今世》未成，连乘飞机也避免，怕说不定遭难。除非等到这两部书都写成出版了，我决非东撩西撩去创立新的事业计划。”这是一种态度。时过境迁，时势造人。粉饰太平，矫枉过正。这不是他的风格。这样去写也不得法。唯有真实与坦诚！这点胡是清醒的。剥开内核即使是丑也还看到真。还原真实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好与坏都还接着地气。转折回旋总还能替自己开脱。“做人本来是你不可弃到他人落不得场。他人才也给你留三分情，一生少有凶险。”这是他做人的尺度。
故乡总是人生和情感的零公里处。从“韶华胜极”到“有凤来仪”，磊落落有如高山流水一样悠远干净。月下踏步，堂前品茗，大概也是这般从容雅致。所以人还是不要长大为好，孩童的心如水晶透明。看到的记下的当然都是亲。思思念念如烙印刻在底板上不褪色。“但凡我家里来了人客，便邻妇亦说话含笑，帮我在檐头剥笋，母亲在厨下，煎炒之声，响连四壁。炊烟袅到庭前，亮蓝动人。此即村落人家亦有现世的华丽。”真是恨他，居然能写得这么好。隔山隔水，阅尽了沧海桑田，在回味和追溯之时，有如翻晒压在箱底的丝棉袄，让人感知了鲜活的烟火气和悠悠人世的简静与温暖。
我的老家翻过一座山，越过几道岭，就到了浙江昌化。想必胡先生嵊县的胡村离我们那沓应该不会太远。他乡间的方言好像夜间的萤火虫随意的镶在字里行间。如“做三朝、木肤肤、做人客、踏碓、疲赖、该应、无聊赖”等等。乡间的俚语风物放在笔下写出来，却是如此个好法。在我看来却像遇着了远亲，执手相看，自有一种贴近。
再来说胡张之恋。胡在他文中提到的萝卜花上结牡丹。其实他自己就是那个花心大萝卜，结出的牡丹就是一个个摇曳多姿的女子。“多情应笑我”一路走来寻寻觅觅，处处留情，遍地花开。犹如看过往风景，温情四溢。他的心就像蜂房，每一个方格都可切割、膨胀、发育成大大小小的心房心室。然后捧到每个女人面前。他待女人在好时，都是死生契约，要娶来终老的。他看女人唯有一个好，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好。“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一个“知”字，就是法宝。知道，懂得。对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恩，都是宠。心与心知道，情与情懂得。怎么拒绝？怎忍拒绝？爱玲不能，训德不能，秀美不能，爱珍不能……遇上这样的男人不知是运还是劫？他能把牢女人的命脉，手到擒来，难免得意忘形。竟忍不住要在旧相识面前炫耀新相好。我小时乡下的隔壁村，就有这样一个油漆匠。他做事到一个村子，只要呆上几天，就会有“老婆”。好女人缘，还要处处乱塌他们的好本事，最是让人忍无可忍。
看清楚了，想明白了。不能完美，不如放弃。张爱玲到底是张爱玲。因为懂，所以爱。因为爱，所以疼。因为疼，所以放。唯有这样才能保全。才是尊严。爱情到了最后也救不了女人，唯有自己才可相信。这是爱玲于人生刻薄处的清醒和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