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
冬天,哗的一下就来了。眼睛里看到的,口鼻里呼吸到的,手指触摸到的,都是寒凉之意。
城市里的雪是存不住的,尤其是那些宽阔的马路。水气在天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凝结成雪,刚一落到地上,就被汽车腾腾冒出的尾气给熏化了。于是,雪又重新变成了水,混合着路面上的灰土,源源不断地流向路边。路边的基石高出路面有十几厘米,有时竟也被这泥水给淹没了大半。这泥水,靠近马路基石的地方最深,越来越浅,向路中央漫延开去,形成了一米来宽的小河。
几年前的一天,就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日,我这种马路杀手是不敢开车出门的,只能坐公交。坐了几站,车门打开时,我傻了眼,这司机不偏不倚正好把车停在了路边这条泥河的河边。我站在后车门踌躇不前,若是像往常一样下车,那便要一脚踏进泥水里。能跨过小河直接蹦到人行路上当然最好,可又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那样好的身手。司机不耐烦地嚷着让下车的人快点,一干人等便只好飞身出去。年轻一点的,侥幸落到干爽的地面,年纪大一些的,只能是踩了一脚泥,溅了一身水。那湿了的鞋袜,在零下十来摄氏度的气温里,该是怎样刺骨的寒凉啊!人们一面打扫着身上的脏水,一边不停地咒骂,骂声落在小河里,泛起几层涟漪。
正回想着这段不愉快的经历,我要换乘的那辆公交车远远地驶了过来。在距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车速慢了,这个大家伙好像突然间变得温柔,生怕车轮卷起泥水溅到人们身上。然后越来越慢,渐渐地向路边靠近。当前车门与等车的队伍成一条直线时,车身与路基石的距离我目测小于四十厘米。乘客不用想着自己有没有好功夫,也不用做下蹲、助跑、用力出腿等一系列复杂动作,便可轻松上车。年轻人对司机报以微笑,大爷大妈们心直口快,直夸这司机小伙子心肠好。数九寒天的冬日,车厢里却是融融的暖意。
小区里的路没有汽车尾气的熏蒸,雪很难融化掉。“雪上加霜”的是,经过白天人们反复地踩踏和夜晚低温的冷却,第二天,蓬蓬松松的雪会变为一层厚厚实实的冰。比之那泥泞的水,这冰,更让人不堪。一个趔趄,轻者身上青紫;重者,扭伤、错位、骨折,也是常有的事。
我家楼门口有一条十几米长的慢坡路,平时不以为意,每逢降雪,这条坡路就成了居民们的心病。冰面像镜子一样平滑,仿佛都能倒出影子来,太阳光一照,寒光四射,经常看见有人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摔倒在上面。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一想到要走这条冰路,还没等出电梯,我的腿就哆嗦起来。可是当我走出楼门,却发现往日的“镜子”不见了,在一片银装素裹里,一条褐色的土路摆在眼前。原来,住在一楼的老夫妇俩常在窗口看见有人摔倒,这次下完雪,老两口便在自己家的小花园里翻出一块地,刨了一筐土,把土撒在这条路上,起到防滑的作用。稳稳地走过这条路,我不禁又回头望了望,阳光撒在这条小路上,暖暖的,好像一会就能长出小草、小花。
一直觉得,只有深厚的,才是真情,才会暖人心意。可那位司机师傅停车时只不过比平时向里靠近了几十厘米的距离,几十厘米,很短,却越过了泥水的寒凉。还有一楼的老夫妻,他们也只是在冰面上撒了浅浅的一层土,浅到隔着土依稀还能看见土下的冰面。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层,两脚踩在上面,又觉得无比的厚实。方才明白,有时候,未必只有感天动地的大事才算情深,那么浅、那么短的,也可以那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