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从窗帘缝里投进来,在女儿脸上逗留。夜深人静,白天的嘈杂,已被宁静覆盖。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刻意将窗帘留条缝。她觉得,有一星点的亮光闪现,她就不会害怕。
之前,他没有离开,只要睡在这张床上,她都不习惯屋里拥有一星点的亮光,那样她会失眠的。在他浅浅的鼾声中,她睡得很踏实。女儿也会很乖,偶尔翻几个身,嘴里嘟囔着白天发生的某个片段的片段。
那都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一个星期尽管很短,短到不能完整地眨巴一次眼,但是之于她之于女儿,却是那么漫长。
女儿并不知道,也许知道也不太懂得大人们的事情,她的爸爸妈妈在一个星期之前,在民政局宽敞的大厅里,终结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灯光依然固执地逗留,女儿如玻璃一般干净的肌肤,散发着玻璃一样的光泽。她由不得自己,小心捋起长发,在女儿的腮上轻轻地吻了吻。
女儿咂巴着嘴,嘟囔着,虫子!爸爸,虫子!
恍惚中,她吓了一跳,慌忙按灯,下床,转到女儿身边。宝贝,别怕,妈妈来了!她焦急地对着一屋子的灯光说。
女儿在睡梦中,或者说停留在睡梦的边缘,没睁开眼,只撅着红红的小嘴。
她看到女儿脸上的一滴水珠,随着女儿面部肌肉的晃动而摇摇欲坠。咦,哪来的水珠?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房顶,洁白得近乎透明。她摸了自己的眼,湿湿的东西还在,瞬间明白了一切。在她吻女儿的时候,把自己的一滴泪留了下来,女儿以为是虫子。
女儿怕虫子,不是一般的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怕。
女儿刚学会走路不久,可把他们激动坏了,他们把女儿弄到森林公园,偌大而平坦的广场上,可以让小家伙尽情地走两步。
他在前面,蛙跳着往后退。她紧随女儿身后,随时准备排除险情。女儿像一只小鸟一样,张开翅膀。旁边一个好事的大姐,用手机拍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视频,嘴里啧啧称赞,看看,多幸福!多美满!
风吹过来一片树叶,落在了女儿的脚边。女儿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她盯住树叶,弯腰捡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嘴里说,宝贝儿,真能呀。这个时候,女儿号啕大哭起来。他们吓坏了,怎么了?树叶上有个虫子,正在蠕动。
从此,女儿见到虫子就哭,甚至见到树叶,眼神都在发抖。
她伸出舌头,轻轻将眼泪舔了,眼泪里似乎还保留着她的温度。转过头,实在抑制不住,她的眼泪在飞。
怎么会这样?她觉得自己是个丢盔弃甲的失败者。
大学里,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而她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一般的人难入她的法眼。在众多的蜜蜂中,她最终选择了他。不是因为他一米八的身高,也不是因为他是个法学硕士,而是他就是她心中那样的他。
五年前,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之后一年,女儿出生。在无论多么世俗的眼光里,他们都可以称之为美满幸福的一家。
争吵从一年前,一件不经意的事情开始。那一天,他回来很晚,身上沾着酒气。自从屋里多个小人儿,他很少喝酒,也很少很晚回家。
她盯着他,眼睛里压抑着怒气。他没有解释什么,一头扎进卫生间里。
在哗哗的水声里,他的手机连续滴答了数声。她盯了一眼,屏幕上一个叫虫子的,给他发了这样几条微信:到家了吗?没事吧?睡个好觉,做个好梦吧!紧接着是三个红唇的表情。
她一夜没睡,等他的一个解释。可是,他睡了,而且香,似乎还甜,不然他怎么还咂着嘴呢?真是恬不知耻!她想。
等不来,她问,怎么回事?
他瞅了她一眼,什么怎么回事?
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莫名其妙!
在愈演愈烈的争吵中,虫子是她心头的痛,甚至令她的心发抖。他渐渐发现,她比自己的女儿还怕虫子,尽管此虫子非彼虫子。
第二天,她把女儿送到幼儿园,给他发一条微信: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女儿怕虫子。她告诉过女儿,爸爸出差,很快回来。
天空中,阳光明媚得依然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