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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佳林
今天的人们,视冬至为大节的不多了。
冬至是阴阳二气的自然转化,也是上天赐予的福气。翻开历史,唐宋时,冬至是祭天祭祖的日子,皇帝在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百姓呢,冬至节祭神祭先人,繁忙而隆重。我年少时,记得母亲再忙,籼米粿是一定要蒸的,曰“冬至粿”,是祭神祭先人的圣物,小孩不能贪嘴先尝。先蒸后煎,接下是油煎豆腐片豆腐角,油煎糯米饼,饼有实心的也有有馅的。馅是碾过的芝麻拌白糖。按理说,有芝麻白糖馅的更应作供品吧?不是!是冬至节的风味小吃,孩子们可以起锅就张嘴。那时日子清苦,但母亲这天是绝不会小家子气的。我那时太聪明,觉得编历书的人吝啬且愚蠢,倘若一年之中多出现几个“冬至”,岂不神、人共喜!
祭神祭先人除了“冬至粿”,就是“冬至衣”了。冬至前几天,纸扎店的生意就非常红火,做的扎的红绿黄相间。以前人们喜欢暗中攀比,看谁家给先人做的冬至衣气派、漂亮。当然浪费也可观。我父母就自己剪,他们觉得这不仅是节俭,而且还代表了一份诚心,买来的再漂亮也是付之一炬。
我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堂伯堂叔众多。眼见亲人们或迟或早地离去,让我过早地读到了人世间的沧桑与无常。“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能是作为俗语拿来听的,感同身受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在给50岁病亡的嫡亲叔父送葬时,就非常痛心。我受过叔父太多的关爱。一桩在记忆的门槛上打瞌睡的往事甦醒:儿时我面黄肌瘦,不知叔父从哪儿打听到,鱼是高蛋白,最富营养,便在夜间去河边搭鱼床。终于逮到几尾后,他当夜就烧了,将我拽出被窝让我吃。我懵懵懂懂吃了几口就被鱼刺卡了喉咙。我父亲怪他无事生非,要揍他。他逃出家门,彻夜未归。现在他真的是不会再归来了。天上的云散了可以聚,山野里花谢了来年春风一吹又开了,整个大自然似乎都可以轮回,为什么人就不能轮回,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呢?人的生命时光为何如此短促呢?失衡的心态让我在葬礼上痛哭并大骂造物主不公道。
让我感到宽慰的是:我父亲活到84岁,我伯父坚持到96岁,且无疾而终,如秋叶之静美。乡亲们说,我伯父是左右三村高寿第一人。遗憾的是我多次探望伯父,居然没一次向他讨教过延年益寿的秘诀。
伯父是我最敬重的一位长辈。他的高寿让不少人费解。因为,他人生的路太坎坷,是苦水里熬出来的——少年丧父,生活重轭从此加身;十八岁被抓了壮丁,从枪口下逃得一条命;划归为“地富反坏右”一类被管制改造……有人说,人生诸多的不幸,是生活给予的馈赠,珍贵无比。我然其说。尽管人们都不愿接受这种馈赠。
我出道后很少回乡,直至退养后与伯父的接触才多了起来。耄耋之年的伯父,给我的感觉是含蓄温婉,与周围的人一分淡淡的亲切,像一块古玉,温润、醇厚。这情状应该就是不幸的岁月给予他的礼品:他从不在利益上与人你争我夺,也从不在明里暗里嘲讽世道不公世风日下。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个安身之所与安心之所,这就是安身立命。我相信伯父是找到了。不然,面相不会如此和蔼淡定,姿态不会如此独立自尊,性情不会如此安之若素。
这或许就是长寿的秘诀。
冬至原本是祭神祭先人。“文革”后,祭神淡漠了,祭先人还在延续。母亲是“大老粗”,能赓续这种文化;我妻这样一个高校毕业的“文明人”,是不会为这些“迷信活动”劳心费神的。我呢,一男人,锅灶上的事搞不惯,又一直在外,没向父亲学得“冬至衣”的裁剪,现在是既蒸不了“冬至粿”,也剪不了“冬至衣”,只能写点文字来缅怀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