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深处有个村

来源:黄山日报 发布时间:2022-01-01 浏览量: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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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良顺

徽州群峰耸立,周高中低。北面的黄山山脉和南面的天目、白际、五龙山脉组成这个相对独立的自然地理单元,仿佛嵌于皖南山水间一只美丽清澈的“丹凤眼”,照亮这方沃土,也孕育了一个个古老的村落。她那修长圆润、微微上翘的“眼尾”,向东延伸至浙皖交界的峡谷尽头后,凝聚成一个四周环山的古老村落——英坑。

在“信步走进一个村落,就会翻动一页历史”的徽州,这样的村庄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风水,它将西方所称的“人居环境”融于山水布局和人文营造当中。英坑居于山坳之中,口小肚大,形似葫芦,水口则成了这个山村的点睛之笔。它起于一座单拱石桥,于两山夹持间,沿溪绵亘里许,三桥迂回,呈“太极”状布局。于古人而言,水乃财,汩汩而来之财,怎能轻易放走,于是改河变道,环流聚气,架桥锁关,想方设法留住一方“财源”。

徽州古村落布局一般遵循“前对朝山,后枕祖山,左龙右虎,玉带缠腰”理念,简而言之,归为“山水”二字,依山面水而已。英坑祖山呈“太师椅”状,端圆方正,脉络深远,朝山呈荷花形,前低后高,层迭秀美。群峰之中,溪水飞瀑,山垅伏首,面向祖祠。黄氏宗祠“坐庚向甲”,左祠右社,领全村屋宇,迎朝阳之气,避西风之邪,呈现出以“风水”建立起的门户秩序。千金散尽,如今小桥流水依旧,数十栋百年老屋仍坚守着那份古老的愿景,只是小河两边钢筋水泥楼房迎着马路拔地而起,把小河挤压成一条细细长长的“水渠”。

信步村中阡陌纵横的小巷,跌宕的马头墙,圆润的石板路,厚重的石门柱,紧闭的大木门,仿佛已被抛弃在时光的尽头,宁静得只有脚步的声音。在楼房的夹缝中,这些斑驳的粉墙似乎在和那几位佝偻着腰、怀揣着火熜的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那久远的喧嚣,维系着最后这份矜持和自尊。一缕斜阳射入深巷,磨蹭在厚实的石阶门槛上,趴在屋檐下那只黄狗眯着无精打采的眼睛,仿佛已经厌倦老人们讲了几十年的故事,也忘却了墙根下那个供它进出老屋的“狗阙”。

追终慎远,营造这片风水宝地的要追溯到元末明初的黄姓始祖正仁公了。据英坑《黄氏家谱》记载,此公为宋末进士,出仕西安县(今浙江衢州市柯城区、衢江区一带)县丞。这位刚正不阿、不事二主的“常务副县长”也生不逢时,因改朝换代,而被元兵一路追杀,躲进这个峡谷深山,获了个“宋君子”的美名。起初,此公在山腰一间破庵内栖身数年,随后才将一家老小从淳安梓桐源迁居于此。每逢中秋夜,英坑人有着“打百步”习俗,即用稻草、葛藤扎成一根棍棒似的“辫子”,在路上摔打。相传,当年族人杀死驻村“鞑子”(元兵),割其发辫,沿街摔打,以示庆祝,“百步”因此演变而来,不知是否出自此公?

和徽州众多聚族而居的村落不同之处在于,黄姓入住前,英坑已是一个多姓聚居的“大村庄”,现在村中仍然留有当年他姓居住的痕迹。2015年,村民在村后菜地里挖出四块石碑,系元代至大庚戌年间(约1310年)一名胡姓先人的墓碑,青石材质,阳刻图案,福禄(鹿)吉祥(羊),出水莲花,精致华美,可见当年家族的殷实奢华。然近百余年来,英坑唯有黄姓,众多他姓村民消失恐与十八世纪中叶那场“粤匪”(“太平军”)洗劫有关,连片的祖居、数百年的祠堂,连同先祖留下的文字记载也在那场烧杀掳掠中化为瓦砾。

兵荒马乱也给山村留下一份文化遗产。相传一名先人在朱元璋手下负责招兵买马,练就一套杂耍——舞狮,一直流传至今。英坑人将之称为“武狮”,因其独有的十八般兵器表演、乐器伴奏,还有令人捧腹的丑角“狮小鬼”。然而,它和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并无“剧本”,甚至连鼓谱、号曲、歌词也无文字记录,全靠师徒口传手教。一代传一代,到了现代,也终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地,甚至个别项目业已失传。被老人们津津乐道的“舞雨伞”“舞铜盘”即为其中绝迹者。据老人描述,舞伞者犹如独行客,以伞为兵器,左拦右挡,前攻后击,收开自如。“铜盘”则类似“东北二人转”那块转动的方巾,舞者手持一杆,转动杆尖上的铜盘,后将飞速旋转的铜盘从天井飞出至大门外,表演者火速出门,准确无误地用舞杆接着,随后引出那头据说是从天庭“南门”逃出的“雄狮”。

调风聚水也没能挡住山外的乱世,命运的抗战一直伴随着这个偏僻的山村。七百年前,始祖忠君护国、不事后主,而避迹山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先祖们却舍身弃家、揭竿而起。不知是历史开了个玩笑,还是根植于英坑人骨髓中就有一把尺子?

在当下风生水起的“上山下乡”热潮里,偌大的一个千年古村,连一处“农家乐”也没有。英坑人似乎有了一份苦尽甘来的淡定,不愠不火地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就像当年那些在外面赚了“大钱”回乡建造的中西合璧豪宅,高耸魁梧、精雕细琢的门楼,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供人进出的门阙而已。儿孙自有儿孙福,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先人循溪而入的二十里峡谷、精挑细选的前山后靠,也仅是车窗外一抹飘然而过的风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