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

来源:黄山日报 发布时间:2022-01-01 浏览量: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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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雪

北街是县城通向外境的渠道,人们若要去往远方,就要心绪复杂地踏上北街的水泥路去往汽车站和火车站。北街灰白色的路面像沉默的少年,常生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来,街道两旁的广玉兰叶子肥厚得让人生厌。住在北街的人会感觉夏天特别长,这和一览无余的水泥街道不无关系。无遮无拦的北街,每一个行走的人都是主角,皆要承受来自街道上其他行人的目光,也要感受擦肩而过的缘分,尽管这相遇突如其来,但因为是在北街遇见,竟也生出了一种感念来。

以县城十字路口为中心,四个方向的街道就被直呼为东街,西街,北街,南街,这种漫不经心的取名方式和那些个家里叫老三,老四,老五的人一般,像是被风吹来的草籽,无所谓落在哪里,看似活得潦草,实际上却是有着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洒脱和淡然。问一个人去哪里,答曰“北街”,难道不比吐出“忠孝路”三个字来得更利落更有存在的痕迹?!

北街是整个县城最繁华的街道,电影院,文化宫,储蓄所,邮电局,公安局,法院,农机局,小学,新华书店,宾馆,连县委县政府也在北街一个深深的院落里,里面种着几十株高大参天的银杏。比起其他三个街道的人,北街的居民也显得阔大,生出的傲气常常是觉得县城有北街就可以了,而他们,也似乎不屑去往其他的街道,固守北街成了一辈子最大的满足。

北街是个庄严的地方,有一天你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不经意间就会看见法院的墙上贴着一张划有红勾的布告。那道红勾摄人心魄,雷霆万钧,胆大的人凑过去看个究竟,胆小的人缩着脖子走远了。北街只是宣告一个人的结束,但结束的地点往往会选择南街之上的下汶溪,或者西街城外的杨村,枪声从来不会传到北街来。

也有例外。一个小孩,我的同班同学,偷偷把玩在看守所工作的父亲的配枪,于除夕夜在家中将自己送离这个世界。那年新春,他的父亲既要承受丧子之痛,还要接受来自单位的隔离审查。饮弹消逝的这名同学,曾经是个俊朗聪明的孩子,班上办灯展的时候,他把家里的灯罩反过来做了个花篮,各色皱纹纸折了花朵填充在花篮里,用一根竹棍挑着,满走廊跑。我脑海里全是这样的记忆。

北街中段有幢凹进去的建筑,楷体的“人民旅社”字样写在高大的马头墙上,尽管墙体斑驳,但丝毫不影响广告的力度,四个字大得横能挑起一担石,撇能吹起一树风,仿佛就是靠它们才撑起的这面墙。

人民旅社是县城的大使馆,门口不时有天南海北的人进进出出,装扮大体相同,白衬衫(有时是蓝衬衫),隐隐透出里面背心的轮廓,手腕上产自上海的手表记录着离家和准备归家的时间。这些来自全国各地企业供销科的精英们,在弹丸的北街之地想着高明的对策或把钱要回去,或把货卸下来。来到这样的小县城进行生意上的对峙真是游刃有余,他们把话都往死里说,每个表情都是表白,每句话都是盟誓,一个坐落在山区里的城镇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狡黠,大多情况下都会宽衣解带入他帷帐。

完成任务的供销精英们会安逸地滞留一天,使命完成,剩下的时间完全属于自己,于是趴在服务台鬼头鬼脑地问,这里有妹子不?

没有。“人民旅社”只有人民。老板娘织毛衣的手一刻也没停下。

北街的夜也长,是年轻人做梦的好地方。

文化宫后面有一间舞厅,天花板上挂几串廉价的塑料葡萄,几条红红绿绿的灯带一拉,置了几张卡座,就这么个简陋的地方竟是引得青年男女趋之若鹜。我的三十一步、十二步都是在那里学的。一溜排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音乐一起,全都整齐划一地跳同样的舞步,这种陌生人之间达到的高度默契,使得大家有一种莫名亢奋。

舞厅里还可以点歌,唱得最多的是“把根留住”“恋曲1990”“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那段时期,台湾音乐人仿佛集体失恋,每首歌都在制造感伤。年轻人容易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曲唱罢,自艾自怜,又在夜市摊上喝下几瓶啤酒,愁就真来了。

愁绪笼罩的时候更需要冷静,“前生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能消散是好的,若不能,就会成为利刃。

北街斗殴事件太多……

有位姐姐,体型丰满,爱扮李铁梅一角,趴在奶奶跟前表演“痛说革命家史”,整个身形虎背熊腰容易叫人出戏,但胖铁梅唱腔婉转,一招一式认真端正,倒也叫人正视。那一年,就是这位“胖铁梅”帮人助威,跟对方口角干架,被刺要害,沉重地倒在北街的一棵玉兰树下,从此县里的人们再也听不到她唱“奶奶,你听我说”。一位小伙儿,相貌堂堂,家境殷实,却在酒酣耳热之际,与邻桌纷争,一酒瓶抡下去,把对方送到了天国,把自己送进了牢狱。

人心燥热,夏日更长。在北街,更需要静下来。

静下来的时光就很美。有一位朋友,住在北街末端的一条巷子里,巷子很深,曲径通幽,走了半天,出巷子,突然眼前一大片金灿灿的稻田。风从稻田里来,裹挟着泥土的气息,稻穗羞涩地低头——原来北街的秋天已经来了。

我也欢喜而羞涩地朝着他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