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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红兴
文/摄
虽没读过村小,但作为一名教师,心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情结。每年秋季开学后,总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去村小看看。
像缕微风样,静静地遁入村中,但见四面竹树环合,小桥流水人家,溪水潺潺,忽然从遥远的天际,隐约地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银铃般的童音,好似天籁一般,飘荡在村子上空,颇有“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之感,我那沉重的心,“唿”的一下,云开雾散,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因为这些年,这样美妙的感觉越来越少。更多的是,走进村庄,寂静得只见老人,不见小孩,面对着昔日校舍,人去屋空,孤寂冷清,让我伤心,让我落泪!
因为这十几年来,我每年都会去一些村小,拍张照片留作纪念,看着因为各种原因一所所村小一年一年地萎顿,却无可奈何。
我常想,如果把祖国的教育事业,比作一棵参天耸立绿满晴空的大树,那么村小,就是那深埋地底下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根须,默默无闻,毫不起眼。但正是这些根须,吸收土壤养分,确保大树的枝繁叶茂,茁壮成长。
“三间茅屋书声响,放下扁担考一场”。我们古徽州,历来崇文重教,有着“十户人家,不废诵读”的传统,因此,在古代,“村小”(即私塾、蒙童馆)就遍地开花。大凡大户人家,都会聘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执教,教弟子们熟读《三字经》《百家姓》等,做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酣甜美梦,有多少将相公卿、状元进士,就是从那“村小”中走出来的。平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就是从万安古镇皂荚巷吴尔宽私塾里走出去的;五四新文化运动闯将、著名学者胡适,也是从上庄的私塾里走出来的。即便是那些未能博得丁点功名的人,但那一手毛笔字,写得端庄得体;那一手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外出闯荡经商,很快就做了掌柜,成了诗人艳羡的“徽州朝奉”。
村小就是那徽州文化绵绵不绝的根。
我的童年时代,那时全民办学,几乎每个自然村都有一所村小。一所中心小学下辖四五十所村小,我们两万多人的小镇,因是山区居住分散,村小就有八十多所,我们一个二十几万人的县,就有八百多所村小。
我读小学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的村小,无疑是简陋寒碜的,用灰头土脸形容比较恰当。一两间外墙剥落、阴暗低矮的小平房,不遮风,不挡雨,夏天像蒸笼,冬如阴丝洞。几十张摇摇摆摆的长条课桌,一块漆灰剥落的黑板。老师也就三两个,少的甚至只一个,有从师范毕业的正规军,更多的是民办代课的杂牌军,虽说教学质量参差不齐,但学生不少,多时两三百,少的几十人,教室往往前后都有黑板,为的是便于进行复式教学。家家孩子都在村小里念书,村小牵着一村人的心。那时的父母,对孩子没有多少奢望,认几个字,不当文盲就行。
村小的孩子,就像是野地里的瓜苗,没施多少肥,沐浴阳光,经历风雨,自然成长。也有出类拔萃的,考取县重点中学,然后经过自己的磨砺与打拼,跳出龙门,读硕、读博。
有优秀老师的村小,跳龙门的如过江之鲫,羡煞十里八乡。村小的老师,就是一村人的座上宾。兼之不少老师还能舞文弄墨,笔走龙蛇,熟知乡村礼仪风俗,村里的婚丧嫁娶,都少不了老师,小小村小,是一村人的骄傲。家长经常催促孩子把自己家舍不得吃的鸡蛋、腊肉等送给老师。
老师就是村里的文化权威,传承着村庄的文脉。
上世纪九十年代,再穷不能穷教育,村小的条件自然逐步改善,教学楼建起来,室内窗明桌净,操场扩大硬化,活动空间拓展了,后来电视机、电脑也进入了村小。可伴随着计生政策的实施,一对夫妻一个孩,村小的规模逐步萎缩,每况愈下,到了九十年代末,一度为了追求办学效益,撤并之浪潮席卷,不少村小被大浪淘尽,向集镇合并。那一阵风或许太猛,几乎一大半村小,被吹得灰飞烟灭。
每一所村小的消失,背后都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多次见过一些家长为了村小的生存,向上反映,全村人围堵到中心小学的校长室,群情激昂,言辞激烈,但大势所趋,无法挽回颓局。
这一并,可苦了孩子,害了家长。本来家门口读书,现在要奔波三五里,甚至十几里,孩子又小,家长放心不下,只得接送,而不少年轻父母双双外出打工,把孩子扔给了本该颐养天年的爷爷奶奶们,爷爷奶奶辈不会骑车,只得背着孩子,走在凛冽的寒风、似火的骄阳里……
后来,政府或许意识到这一点,强并之风得到遏制。可落花流水春去也,留下的苟延残喘,风雨飘摇。城乡教育的距离是客观存在的,只因为今日之教育,是以城市为主宰的教育,命题者都是城里的,乡村教师没有发言权。
近些年,随着城镇化战略的实施,交通条件的改善,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值增高,有的家长就在城里买房,然后,孩子也就顺理成章地进城读书了,村小自然也日薄西山。
唯有那山高路远的村小,无法撤并的,就在那里苦苦坚守着,老师都是临近退休的。如今,大山再也留不住年轻人的心,他们大多留恋城市,宁赖在城里不愿下乡,谁还愿意遭这份罪呢?我熟悉的很多村小,就是那些两鬓染霜的老师是永久牌的,他们一辈子的青春奉献给了大山。有的老师退休了,那村小也就偃旗息鼓了。有的村子,老师退休了,可学生还有,又招不来新老师,只得继续“夕阳红”。
在我家乡附近的大山里,有好几个村都存在此种情况。尤其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一个海拔800多米的小山村里,就有一位老师,早已年过花甲,还在小山村里默默地坚守着,他在村里教了40多年的书,村里的年轻人,都是他的学生,有的考取了大学,有的还读了硕士、博士,如今还有5个孩子在读书。他说,只要有一个孩子读书,我都得教。我很感动,内心也很酸楚,每一次,我看见他那日渐佝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的教鞭,又有谁会来接下去呢?我无语。
其实,对于一个村来说,村小的消失,不仅仅是教育的断层,文化的缺失,更意味着这样的村庄,还能有多少活力呢?
这些年,全国各地村庄都进行了轰轰烈烈的美丽乡村建设,高楼华屋立起来了,道路变得宽又直,停车场建起来,环境污染得到整治,硬件得到了明显改善,可走在这些村庄,却听不到孩子琅琅的读书声,我的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
没有读书郎的乡村,还有多少未来呢?
前几天,党的十九大召开了,听到报告中首次提出实施乡村振兴计划,像是一缕春风拨过我的心弦,我为之一振。乡村要振兴,就得振兴三农,振兴文化教育,村小就是乡村文化教育的魂!
我无法强求每一所村小都能恢复,但对于那些人口较多的村庄来说,村小的恢复,其实是势在必行的。地方政府要多给予优惠政策扶持,让老师留得住,孩子留得下来。毕竟“此心安处是吾乡”,村民才会笑靥如花!
村小,村小,让我一声叹息一份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