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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北京的大学校园里有个私人聚会。有人问几个写诗的朋友，能否随意给个题目，就能道来一首诗歌。接着有人便出了一个题目：手。我们都在凝思之中，一个漂泊的少年稍作停顿，就向着大家吟咏出这样一首“绝句”：
“握起来，是一只拳头，
松开来，就能飞翔！”
这首短诗，寥寥两行，但形象生动；无论是否为其旧作抑或是他人作品，在当时情境下，我都认为其不失为捷才；我至今还记得他那轻轻挥动的手和他眼里闪动着的光芒。
我们又交往了一两次，之后他就杳无音讯了。
其实他就是一只小鸟，像他所咏的一只手掌或拳头大小的小鸟，在如海的京城里，扑弄着翅膀，到处寻找一枝栖，可以暂时停留他四处漂泊的脚步，让他放飞诗的翅膀。可是世事如潮，常常动荡不安……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了他一点音讯。或许他在和我们见面不久后，就又漂泊到了异乡。这么多年，不知他是否找到了他的栖身之地，甚至是否还在人间，因为稚嫩的“天才”总容易夭折，须知世上常常风狂雨骤。
他的手还会松开来就能飞翔么？
会不会像一片树叶，被哪一阵风一吹就凋落下来？落入哪一片泥泞？
“伸开来像一片树叶
落下来已破损，残缺而枯黄……”
但是那只手，或者说那只手幻化的小鸟，却会一直在我眼前飞翔！……
黑山羊
我第一次看见黑山羊的时候，是那么喜欢，又是那么惊讶。我没有想到，山羊还有黑的。
它们黑得那么彻底，又那么光滑，那么锃亮，像我案头曾经摆着的上了黑釉的陶瓷小动物。但是它们是活的呀，它们在山上乱石杂草丛中轻轻跳跃，啮草觅食，发出轻轻的声响，微微的叫喊。
这是在某个海岛上一个死火山旁，火山灰滋养的青草非常繁茂、嫩脆，山羊吃了长得结实。它们果然都很灵敏，动作轻捷，似乎尖尖的羊角也能如花枝般摇曳出一片叮叮当当好听的音韵。
我坐在车上经过这片山冈看到这一幕，我感到喜悦、甚至亲切；没想到，车子下山，进入一片广阔的露天餐厅，仿佛有无数的人在就餐，令我惊讶；我们一行在一张张餐桌上坐下来，桌上坐着火锅，主人说今天吃涮黑山羊肉——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刚才的一幕，一只只黑山羊在火山口周围蹦跳，发出咩咩的欢叫……我才明白，那死火山到底是复活了，变成了一只只沸腾的火锅——原来，那些可爱的黑山羊就在一只只火锅旁觅食、跳跃、嬉闹、叫喊……
我拿起了面前漂亮的楠木筷子又放下……
夜话
我夜宿在山间的小旅馆里。在我的周围，或者说在旅馆外面都是一匹一匹大山。换句话说，群山如海，我栖息的小旅馆不过是大海中的一块浮木而已。
是那么岑寂无绪。我倚在床头，独对孤灯，颇后悔有这一次山地之旅了。
我朦胧中睡去，我睡得很朦胧。忽然，我在枕头边上听见叩门声，又似乎是轻轻走近的脚步声：
叮咚，叮咚，叮咚——
谁——我问。然后，我又睡去，却仍然听见：
叮咚，叮咚，叮咚——
我眼睛也没睁开，再一次问：你是谁——
这回我似乎听到了回应：
——我是无名，叮咚；
我在这里千百年了，叮咚；
我每天都在白天睡去，夜间醒来；或者人们以为我这样；
我一年年守着大山，或者说大山守着我；
我也感到寂寥，或者说我已习惯；
我心里汪积着无数的话语，可是不能对人讲；
我也想到山外去，去和我同类一道在大地上追逐移动的白云、白帆；
但是或许我的使命就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我一日日沉静，因沉静而澄澈，甘冽；
我的同伴被装进了城市，据说都卖了好价；
但我不羡慕它们，反为它们远离本土而悲伤；
难道我的价值必须得到别人肯定才能实现？
我更喜欢这里了，我喜欢给偶尔的行人以甘甜与清凉；
给我生命的大山也离不开我，离开我，她就会衰老、枯萎、荒凉；
我只能自娱自乐地自弹自唱；叮咚、叮咚、叮咚
给每一个人以一夜安眠……
今夜我来，只想告诉你，要记住即使在这一群群的山岭间，在最黑最深的暗处，也有生命在闪光，在歌唱……
世界上有它的辉煌，然而，也有固守自我的天然……
谁也说不清哪一个更值得……
叮咚，叮咚，叮咚……
我在朦胧中安详地进入深深的睡眠，我睡得很香。以致第二天醒来，我已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声清脆的鸟鸣从空中传来，我忽然想起昨晚，我听到的许多摇篮曲似的絮谈。我遂起身寻找那跟我说话、给我以慰安的人；我在旅馆周边找了又找，却了无踪迹，就在我准备离去的时候，却看见旅馆后面的竹林里，一道山崖上，一道细细的流泉闪着光，从山崖上跌落，向着崖下的草丛流淌，并发出轻轻的声响：
叮咚，叮咚，叮咚……
鸟与树
鸟儿在大地上空飞翔；而树立在那里，树干一动不动。
鸟儿飞来，在缤纷的树叶间唱歌；而树也摇动枝叶应和它。
——因为孤独，我才歌唱；
——因为寂寞，我才长叶开花；
——我在茫茫的宇宙漂泊、流浪；
——我在深深的泥土里扎根，生长；
——我无根，虚度了多少个晨昏、长夜；
——我没有翅膀，被动地接受雨骤风狂；
——你满身葱茏，却只能固守咫尺之地；
——你敏捷灵动，却找不到一个家；
——生命啊生命，为什么不能两全；
——生命啊生命，因为缺乏才寻找另一半；
——那么，我作你的家；
——那么，我带你飞翔，把你的种子带向天涯；
——好，好，我也长出了翅膀
——我也与大地、流水，岩石常伴相厮守；
说到这里，树向鸟儿飞去，它们一起在阳光里歌唱，在地平线上旋舞，在蓝天白云间缤纷如花……
但是夜晚，它们都会落到地面，相依着走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