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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诚强
在绩溪岭北，秋天是多姿多彩的季节，稻草垛是这个时节呈现的一道壮观又意蕴丰富的风景。
你站远了看，一座座金黄的草垛“蹿出”了地面，如宝塔似毡房，或偎依在房前屋后，或栖息在田边地头，或耸立于河堤塘坝……这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草垛，如同熟睡的婴儿，显得安详、朴素、自然、恬静。村庄炊烟袅升，田野紫气弥漫，草垛诗意地伫立于朦胧的乡间，宛如一个个梦境植入秋天的深处。
当金黄的稻谷收获进家，稻田躺着一铺铺黄中透绿的稻草，很快被农人拢起扎好（称之“把草”），田野便立起一个个稻草人，像出征的万马千军。几个日照后，拉开了堆草垛的帷幕，家家男女齐上阵，运稻草的，递草人的，堆草垛的，场面煞是壮观。仿佛一夜之间，草垛如雨后蘑菇在地面冒出来，和周围的房屋、彩林、田园和谐地融为一体。草垛看似随意堆放，但要做到不倒不漏雨，美观有模样，却非易事。我父亲是种田的好手，那时，生产队有头牛交给他管养与使用，队里分的稻草多于其他农户，堆草垛是父亲的必修课，他干这活很在行特讲究，一是择点，草垛的地点选在地势较高处；二是压堆，晒干的草人蓬蓬松松的，垛起来易走型，就先堆成小垛压几天，再挑回来堆成大垛；三是立杆，绕树杆码成圆形草垛，清一色稻茬朝外，梢头朝里。农村长大的我自然成了父亲的助手，父亲在草垛上一层层地往上垛，我在下面将一个个草人往垛台上射。垛台渐叠渐高，投射草人的难度越来越大，只好用长杆叉吃力地把草人往上送。垛到一定高度，草垛的顶部便逐渐收缩成圆锥型，布完最后一叉草，父亲踩着梯子从草垛上下到地面，远观近瞧地打量着高耸挺拔的垛塔，像欣赏艺术品一样颇有成就感。那些年，他堆的草垛数不胜数，造型好很耐看，从陈年草垛中扯出的草依然鲜黄湛亮，是牛最爱吃的优质食粮。
老家有句俗话：要知家中仓,先看门前草。草垛是乡村生活状况的标志，是农户粮食丰歉的晴雨表，乡间满缀的草垛，意味着炊烟的兴旺，人的兴旺，六畜的兴旺。肯吃苦会种田的农家草垛总是新的压陈的。难怪昔日相亲，姑娘首先看对方家的草垛如何。在庄稼人眼里,生活中不能没有草垛，别看这不起眼的稻草，金贵得很啊！它可是耕牛一冬的口粮；它垫在猪牛栏里，任猪牛卧踏拉撒，成了最好的天然有机肥；扯把草打个疙瘩扔进灶膛，烧锅烙馃胜过干柴烈火；那时，建牛栏猪圏棚舍都用它盖顶；搓就草绳在菜地上编织成网，网住了张灯结彩的南瓜黄瓜角豆；农家用它铺床铺，是那个年代经济又实惠的温床；用它扎成草龙，节日里舞得越发起劲欢畅；连草木灰,也成了宝贝放到田地里改良土壤……
草垛给乡村增添了欢乐、温馨、和谐的情调。我清晰地记得，一到晚上，孩子们就开始兴奋活跃起来，借着溶溶的月光在草垛中嬉闹，跳上跳下地相互追逐、打滚,喊杀阵阵,草垛成了“战场”,个个闹腾得热汗涔涔!倦了，静静地躺在草垛上,看月亮，数星星。阒然无声的草垛，则是年轻人幽会的场所，月色下恋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唯有草间的蛐蛐儿轻声吟和。农闲时,
男女老少喜欢聚在草垛旁,
享受着那片暖洋洋的阳光，嗅着清清的草香,侃些乡土轶事，农妇边聊天边做针线活。草垛旁，小鸡闷着头啄来啄去地觅食，牛们不紧不慢地嚼着干草；小狗趴在草垛旁假寐，头上常常沾着草；鸟雀在垛顶上聚会打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你在草垛旁，总能感受到一种亲和的召唤，置身一片安然与温暖的氛围里，这种感觉像在母亲的怀抱里那样。
草垛是对稻子最好的怀念。成为垛草之前，那梯田刚插下纵横齐整成线的秧苗，像水中美丽的诗行，蕴含着村民的期盼；夏季，稻禾在分裂中滋生无边的欲望，交织成绿波像九寨沟、黄龙那层层叠叠绿莹莹的碧潭；秋天，稻禾浑身散发着醉心的光芒，穗子在阳光下累累地垂着，把乡村连同山峦映衬成一片金色……春播秋收，把心搁在庄稼上汗水洒在田地里的农人，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心血。如今，农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幢幢小洋楼拔地而起，耕牛被农机取代，烧菜做饭用上了液化气、沼气、电。有的地方农人便一把火将稻草付之一炬。而我的家乡，草垛依然顽强地保持着温存动人的姿容，呈现出自然的纯朴的美。朝阳给它镀上金色；晚霞给它换上红装；月亮为它披上银辉；冬雪给它一身银装素裹。草垛，真是写生摄影观光的好景致。